血滴落在地上，砸出一个个小坑。
秦无绝的右手还在动，机械手指一节节抽搐，像是抓不住什么，又像是想抓住最后一点东西。他低头看着自己胸口的裂缝，人类心脏已经不再跳动，蓝色的液体从断裂的管线里慢慢渗出来，混着血，在焦黑的地面上画出奇怪的痕迹。
他抬起手，动作很慢，像是每动一下都要耗尽力气。那只手伸进胸腔，从一堆烧焦的零件和断裂的线路中间，掏出了一块残破的相框。
楚明舒站在原地，金针还悬在指尖，没有收回。她看着那块相框，边缘已经被高温熔化，玻璃碎了一半，但里面的照片还能看清。
照片上是个小男孩，五六岁的样子，穿着白色的小衬衫，被一对男女搂在怀里。三人靠得很近，笑得都很开心。男孩的眼睛亮亮的，嘴角咧到耳根，像是刚被爸爸举高高，或者妈妈亲了亲脸蛋。
“你们知道……”秦无绝的声音断断续续，像信号不良的广播，“被所有人抛弃的感觉吗？”
楚明舒没说话。
她本来想笑的。这种时候拿张旧照片出来，不是装深情就是演悲情，她见得多了。前世公司里那个抄袭她设计的闺蜜，被抓包时还哭着说自己压力大、家庭不幸。她早就免疫了这种套路。
可就在那一瞬间，识海里的命运书签突然发烫。
不是那种轻微的温热，是像烙铁贴在灵魂上一样的灼痛。紧接着，一段画面直接冲进她的脑子——
走廊很长，两边都是铁门。一个小男孩缩在角落，身上只穿了单薄的病号服。一群孩子围着他，往他身上扔石头，还有人拿着注射器吓他。
“怪物！”
“实验体不准吃饭！”
“老师说你活不过冬天！”
走廊尽头，一个穿白大褂的女人冷冷地看着，手里拿着记录本，笔尖一直在写。
画面一闪就没了。
楚明舒的手抖了一下，金针差点掉在地上。
这不是她的记忆。
但她看得清清楚楚。那个男孩，就是照片上的孩子。也是现在跪在废墟里，半身机械、只剩一只眼睛还亮着的秦无绝。
她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这个人不是疯了才要改造世界。
他是太疼了，才想把所有人都变成不会痛的样子。
“你的伤……”她开口，声音比自己想象的还要低，“不是用机械能治好的。”
秦无绝愣了一下。
他的机械眼闪了闪，像是系统重启时的光标闪烁。过了几秒，嘴角动了动，扯出一个笑。不是嘲讽，也不是冷笑，就是很轻很轻的一个弧度，像风吹过水面的波纹。
“至少……我试过了。”
话音落下，他身体猛地一震。
咔——
体内传来金属断裂的声音。一道电火花从脖颈处炸开，顺着脊椎一路往下。他的机械手臂开始冒烟，膝盖关节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整个人向前倾了倾，又硬撑着没倒。
楚明舒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
萧沉舟没拦她。
他知道她不会救他。
但他也知道，这一刻，她已经不再把他当成敌人。
秦无绝的身体开始崩解。装甲一块块脱落，露出底下烧焦的神经线和断裂的骨骼支架。他的右眼光芒越来越弱，最后只剩下一点微光，像快没电的灯泡。
“我母亲临死前……”他声音几乎听不见，“她说……别怕黑……她会来接我……”
楚明舒站在他面前，没再说话。
她不知道说什么。
你说一个从小被当成实验品的孩子，长大后想毁灭世界，是该骂他疯，还是该问他疼不疼？
你说一个连家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拼了命想造个“完美世界”，是不是因为他这辈子，从来没人对他说过一句“回家吃饭”？
秦无绝的身体终于支撑不住。
轰——
整具机械躯干炸开，零件四散飞溅，火星噼啪作响。浓烟升起，遮住了他最后的身影。
等烟散了一些，地上只剩下一堆废铁。
那张照片却完好地躺在灰烬中央。
小男孩还在笑。
父母还在抱着他。
楚明舒蹲下来，伸手想捡。
指尖离照片还有一寸，她停住了。
她不敢碰。
不是怕有毒，也不是怕陷阱。
她是怕这张照片一碰就碎。
就像这个人的一生，看起来坚硬如铁，其实早就裂得不成样子。
远处传来欢呼声。
药谷那边应该已经开始庆祝了。病毒被控制，危机解除，反派伏诛。一切都结束了。
可这里没有声音。
风停了，火灭了，连空气都静止了。
萧沉舟走到她身边，没说话，只是站定。
他也没看那堆废铁，而是看着她。
楚明舒盯着照片看了很久， finally 抬起头。
“他不是想毁掉世界。”她说，“他是想回到那天。”
那天阳光很好，父母还活着，他还是个人。
可惜后来的一切，都不是他能选的。
她慢慢站起身，金针收回储物囊。动作很轻，像是怕吵醒什么。
萧沉舟看着她，低声问：“你还好吗？”
她没回答。
她只是望着那张照片，望着照片里笑得毫无防备的小孩。
然后她抬起手，轻轻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
命运书签又烫了一下。
这次没有画面，只有一行字浮现在识海：
【原来你也疼过】
她呼吸一滞。
这句话不是系统的提示。
更像是……她自己的心声，被书签反手打了回来。
她忽然想起前世的事。
孤儿院的冬天很冷，她总是一个人坐在角落画画。别的孩子有爸妈送棉衣，她没有。有一次发烧到四十度，护工说“反正没人管，死了拉去火葬场”。
她没死。
但她记得那种感觉。
被人当成多余的存在，连痛苦都不值得被看见。
所以她拼命变强，变得毒舌，变得谁都不敢惹。
可看到这张照片的时候，她才发现——
原来她一直没原谅这个世界。
就像秦无绝一样。
只不过一个选择恨，一个选择藏。
她站在原地，脚像生了根。
萧沉舟伸手，想扶她肩膀。
就在这时——
照片上的小男孩，眨了一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