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杀声渐歇,溃散的吴军如同退潮般消失在荆襄的夜色与山林之中,只留下满地狼藉的尸骸、丢弃的兵甲,以及空气中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
关羽、张飞在亲兵的搀扶下,步履略显蹒跚地走到赵信马前。
火光摇曳,映照着他们染血的战袍、疲惫的面容,以及眼中那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愧对故人的羞惭,更有见到这位传奇兄弟归来的巨大激动。
“末将关羽(张飞),拜见常山侯!”
二人不顾身上伤痛,推开搀扶,郑重抱拳,便要躬身下拜。
“云长!翼德!”
赵信早已翻身下马,快步上前,伸出双手稳稳托住二人的臂膀,阻止了他们的大礼。
他目光扫过二人斑白的两鬓、染血征袍上新增的创口,尤其是关羽那苍白失血的脸色,心中一叹,声音却带着久别重逢的真挚暖意。
“你我兄弟,何须如此多的虚礼?快起来!”
“汉兴……!”
感受到手臂上传来的沉稳力量,听到那声久违的、带着兄弟情谊的称呼,关羽、张飞喉头都是一哽。
张飞性子更直,眼圈瞬间就红了,他反手紧紧抓住赵信的胳膊,声音带着哽咽与:“汉兴!你这家伙!当年怎么说走就走,连个招呼都不打?!这么多年,你究竟去了哪里?可知道大哥……先帝他……还有我们,有多挂念你!”
关羽虽未言语,但丹凤眼中亦是水光闪动,握着赵信手臂的力道,也透露出内心的激荡。
面对张飞这直白的追问,赵信心中苦笑,穿越之事,系统之秘,如何能对这两人言说?他只能轻轻拍了拍张飞的手背,又看了看关羽,脸上露出一丝歉然与无奈,含糊道:“翼德,云长,当年……实有不得已的苦衷,关乎极大,非三言两语能说清。待此间战事了结,你我再把酒细聊。”
他巧妙地转移了话题,目光落在关羽被简单包扎却仍有血渗出的小臂上,眉头微蹙,“云长,你这伤……”
“些许小伤,无碍。”
关羽想挺直腰板,却牵动伤口,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
“莫要逞强。”
赵信摇头,转身对随行军医喝道。
“速为关将军重新清洗伤口,仔细包扎!”
“诺!”
军医不敢怠慢,连忙上前。关羽虽觉在兄弟面前有些挂不住,但也知赵信是好意,且伤势确实不轻,便不再推辞。
几个时辰后,天色微明。
黄忠率领的五万援军主力终于赶到,与赵信、关张残部及收拢的溃卒汇合。清点之后,兵力勉强恢复至七万余人,在营中扎下。
中军大帐内,火盆驱散着清晨的寒意。赵信端坐主位,已换上一身干净戎装,长髯梳理整齐,面色沉静。
黄忠、关羽、张飞分坐两侧,气氛并不轻松。
赵信的目光缓缓扫过关羽、张飞,那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让两位曾经天不怕地不怕的万人敌,竟有些不敢直视。
“云长,翼德。”
赵信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你二人虽年岁渐长,但勇武犹存,统兵布阵之能,放眼当世,亦属顶尖。此番出征,手握二十万大军,几乎是蜀汉大半精锐家底。”
他顿了顿,语气渐渐转厉。
“为何会落得如此境地?二十万大军,十不存一!樊城未下,反被围困,险些全军覆没!难道,仅仅是因为吕蒙白衣渡江,断了粮道这般简单?!”
帐内空气仿佛凝固了。黄忠垂首不语,心中亦是叹息。关羽、张飞面色涨红,尤其是关羽,本就失血苍白的脸,此刻更是泛起一阵不正常的红潮,羞愧难当。
赵信的怒火并非没有来由。二十万大军,那是蜀国的大半家底,更让他心痛的是,他从溃卒口中得知,此次出征的二十万大军中,竟有两万是他当年亲手创建、以常山子弟为骨干、耗费无数心血打造的精锐铁骑——常山营!
那是蜀汉最锋利的矛,最坚固的盾,是他留给蜀汉的军事遗产之一!如今,竟也在此战中损失惨重,十不存一!
以关张二人的能力、情谊以及彼此的了解,断不会因为指挥权问题产生内讧导致大败。那么,原因究竟何在?难道真是因为这些年身居高位,养尊处优,生了骄惰之心,小觑了天下英雄?
面对赵信锐利如刀的质问,关羽、张飞皆是无言以对,只有深深的羞愧。尤其是关羽,他一生傲骨,视名誉重于性命,如今遭此惨败,损兵折将,几乎陷兄弟于死地,更是明白此次大败会让蜀国陷于何等危难的局面。
“噗通!”
关羽猛地站起身,由于动作太急,牵动伤口,脸色又是一白,但他恍若未觉,推开欲搀扶的亲卫,直接单膝跪倒在赵信面前,头颅深深垂下,声音沙哑而沉重,带着无尽的悔恨:
“常山侯明鉴!此战之败,罪在关某!关某……无能!料敌不明,累及三军,险害翼德性命!更致常山营……精锐折损!关某……罪该万死!请常山侯……依军法处置!关某绝无怨言!”
他这番请罪,没有半分推诿,将责任一肩扛下。张飞见状,也是霍然起身,跟着跪倒,环眼含泪,嘶声道:“汉兴!败军之罪,岂能让二哥一人承担?俺老张也有份!是俺轻敌冒进,中了曹军埋伏!要罚,连俺一起罚!”
看着跪在面前、鬓发斑白、身上带伤、却依旧梗着脖子承担责任的两位兄弟,赵信心中的怒火渐渐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取代。他起身,走到二人面前,一手一个,将他们用力扶起。
“军法处置,日后再说。眼下当务之急,是弄清败因,以图再战。”
赵信让他们重新坐下,语气缓和了些。
“过错暂且不论,但败,总有败的道理。绝非吕蒙一计可致全军溃败至此。翼德,你方才说,除了吕蒙,还有更重要的原因?”
张飞擦了擦眼角,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瓮声道:“汉兴,二哥所言不虚,此战之败,俺和二哥确有轻敌之过。但更关键的……是曹军此次的主帅!”
“曹军主帅?”
赵信眉头微挑。
“张辽?还是徐晃?抑或是司马懿?”
这些名字,他都熟知,但也没有能力将两位身经百战的悍将打败的如此彻底。
“都不是!”
张飞摇头,脸上露出一丝心有余悸又带着几分难以启齿的复杂神色。
“是……是一个女人!曹魏新任的大都督,曹樱!”
“曹樱?女人?”
赵信闻言,眉头彻底锁紧,眼中露出明显的疑惑, 他迅速在脑海中搜索关于三国的记忆,无论是正史还是演义,都未曾有过“曹樱”这号人物!更遑论一个女人。
这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难道是因为自己的到来,引发的蝴蝶效应?还是说,这个时空的三国,本就与他所知的历史有所不同?或者说,自己的历史没学好?
关羽此时也沉声补充道,语气中竟带着一丝难得的、对于对手的认可:“不错,曹樱被曹操任命为大都督,掌雍凉兵权,控精锐大军四十万,此女……非同小可。虽为女子,却深得曹操用兵之诡诈、驭人之术,更兼心思缜密,谋略深远。排兵布阵,进退有度,尤擅利用地势与人心。此番我二人屡次中其算计,二十万大军被她步步蚕食,分割包围……唉!”
他长叹一声,未尽之言,满是挫败。
能让心高气傲的关羽给出如此评价,可见这曹樱确实有其过人之处。赵信心中的疑虑更重,同时也升起一股强烈的警惕与……兴趣。一个原本不该出现的厉害角色,突然站在了敌对的阵营。
“如此说来。”
赵信缓缓坐回主位,手指轻叩案几,眼中精光闪动。
“赵某倒真要好好会一会这位曹魏的女都督了。”
就在这时,几路斥候陆续回报。
“报——!方圆五十里内,未发现魏军大队踪迹!”
“报——!北面樊城方向,曹军旗帜稀疏,似有异动!”
“报——!东侧吴军溃散后,未见魏军接应或追击!”
一连串的军报,让帐内众人面面相觑。魏军……消失了?在刚刚取得决定性优势,几乎将关张残军逼入绝境的情况下,数十万大军竟然悄然退走,将追杀残敌、扩大战果的机会完全让给了吴军?这完全不合常理!
“奇怪……”
黄忠捻着胡须,沉吟道。
“魏军费尽心力,将云长、翼德困死在此,眼看就要功成,为何突然撤走?难道是被常山侯神威所慑?”
他看向赵信,随即又否认了这个观点,赵信归来仍是秘密,目前只有蜀国高层知晓,魏军是不可能知道的这么快的。
张飞猛地一拍大腿,环眼圆睁:“对了!俺想起来了!今天最后那场厮杀,从始至终,好像都没见到魏军主力的影子!全是吕蒙那厮的吴军在拼命!”
关羽也猛然醒悟,丹凤眼中闪过惊疑之色:“确实!自昨日被困这片林地,围攻我军最凶的便是吴军。魏军虽在外围摇旗呐喊,弓弩助阵,但真正冲锋陷阵、与我军短兵相接的,确是吴军为主!”
赵信听着二人的话,再结合斥候情报,脑海中迅速勾勒出完整的图景。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眼中寒光闪烁:
“好算计!当真是好算计!”
他看着面露不解的关张黄三人,缓缓说道:“魏军并非被吓退,而是从一开始,就没打算亲手取云长、翼德的性命。”
“什么?”
张飞愕然。
“魏军料定,经此连日血战,你二人已是强弩之末,身边残兵不足为虑。而吴军为雪前耻、争夺功劳,必会不惜代价猛攻。”
赵信分析道,语气带着洞察一切的冷静。
“他们只需在外围略作施压,防止你二人突围,然后将这最后的、也是最‘烫手’的斩杀之功,‘让’给吴军。如此一来——”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若云长、翼德当真死于吴军之手,蜀汉举国震怒,这笔血仇,自然要算在东吴头上。届时,朝中上下,必会要求倾力伐吴,为二位报仇雪恨。蜀吴一旦再次全面开战,不死不休,那么北方的曹魏,便可坐收渔翁之利。此乃驱虎吞狼,借刀杀人之计!”
帐内一片寂静。
黄忠倒吸一口凉气,关张二人更是脸色铁青,羞愤交加!他们堂堂五虎上将,纵横天下大半生,最后竟沦为他人算计中的棋子,生死都被别人安排得明明白白!这种屈辱,比战败身死更让他们难以接受!
“曹樱!好歹毒的心肠!”
张飞咬牙切齿,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关羽闭目,胸口剧烈起伏,显然也在极力压制翻腾的气血与怒火。
赵信却并未沉浸在这种情绪中,他手指继续叩击着案几,眉头微蹙,思索道:“不过……即便如此,魏军也没理由将即将到手的荆襄之地,尤其是樊城重镇,轻易放弃。仅仅为了嫁祸东吴,就放弃实质性的领土扩张?这不像曹魏的风格,更不像一个能逼得云长、翼德至此的统帅所为。”
他猛地抬头,眼中精光暴涨,对帐外喝道:“再探!重点探查樊城驻军详情,以及魏军主力真正的去向!要快!”
命令迅速传达下去。约莫一个时辰后,最新的紧急军报呈上。
“报——!樊城守军已探明,仅有约两万魏军,且多为老弱,旗号不整!”
“报——!西北方向发现大队魏军行进痕迹,尘土遮天,绵延数十里,正往汉水上游、汉中方向疾进!”
“报——!汉中方向烽火传讯,似有警讯!”
一连串的军报,如同惊雷,接连炸响在帐中!
“汉中!”
黄忠失声惊呼。
关羽、张飞也瞬间色变!他们终于明白了!魏军的真正目标,根本不是已经残破的荆襄,也不是他们二人的性命,而是——蜀汉的另一处命门,连接益州与关中的战略要地,汉中!
“好一个曹樱!”
赵信缓缓站起,走到悬挂的地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汉中位置,声音冷冽如冰。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不,比那更毒!她是以云长、翼德和二十万蜀军为诱饵,将蜀汉的注意力和主力牢牢吸引在荆襄!甚至不惜以你二人性命为饵,进一步挑起蜀吴争端,让我蜀汉两面受敌,无暇他顾!”
他转过身,目光如电,扫过众人:“而她真正的杀招,早已悄然转向西方!乘我汉中空虚,以数十万雍凉精锐,直扑汉中!一旦汉中失守,益州门户洞开,蜀汉便危如累卵!届时,无论荆襄胜负,蜀汉根基已摇!此乃……釜底抽薪之计!”
帐内死寂,唯有火盆中木炭偶尔爆开的噼啪声。一股寒意,从每个人的脚底直冲头顶。
好深的心机!好大的魄力!好毒的算计!
这个名叫曹樱的女人,还未正式照面,其手段与谋略,已让在场这些久经沙场的名将,感到了刺骨的寒意与前所未有的压力。
赵信盯着地图上汉中那个点,眼神锐利如刀,胸中战意却如同被点燃的干柴,熊熊燃烧起来。
“传令全军!”
他猛地转身,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即刻拔营,轻装简从,以最快速度,回师——汉中!”
“云长翼德,你二人有伤在身,可随军缓行。”
“汉升,你为前部先锋,沿途收拢溃卒,探查魏军确切动向!”
“魏延那边应该已接到命令,我们必须抢在魏军形成合围之前,稳住汉中防线!否则,子龙危矣。”
一道道命令迅速下达。整个军营如同上紧发条的机器,高效运转起来。
赵信望向西北方向,那里是汉中所在地,也是这场三国博弈,真正决胜的关键战场。
曹樱……我们汉中之战,再见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