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宫的熏笼里，新换了上好的龙涎香，烟气袅袅，在金砖地上投下淡淡的影子。
德妃用银匙舀起一勺牛乳羹，吹了吹，才送到明玉嘴边：“慢点喝，别烫着。”
明玉小口地吞咽着，温热的甜香在舌尖化开。她的目光落在德妃腕上的玉镯上，那玉镯绿得像春水，随着抬手的动作，在烛光下晃出细碎的光。
“喜欢这个？”德妃笑着晃了晃手腕，玉镯发出清脆的响声。
明玉摇摇头，小手抓住德妃的衣袖，把剩下的半匙牛乳羹递了回去，小嘴里吐出两个字：“娘娘……喝。”
德妃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软软的。她接过银匙，真的喝了一口，笑道：“玉儿真乖，还知道心疼人。”
宫女端来几卷图册，摊在紫檀木案上。
“你看，这是西域的孔雀，羽毛有五种颜色呢。”德妃指着图册，声音温柔得像羽毛。
明玉的目光却跳过那些斑斓的鸟兽，落在最后一页的兰花上。墨色的叶片舒展，浅紫色的花瓣层层叠叠，像极了花园角落里悄悄开的那种。
“草。”她伸出小手指，轻轻点在花瓣上。
德妃被她逗笑了：“这叫兰花，是草里最雅的。你闻，”她让宫女把窗台上的春兰端过来，“有股清香味。”
明玉的小脸凑近花盆，长长的睫毛几乎要扫到花瓣。她深深地吸了口气，那缕清雅的兰香钻进鼻腔，和她身上那若有若无的清冽气息缠在一起，像两股温柔的溪流，在空气中悄然交汇。
“香。”她仰起脸，墨玉般的眼睛里闪着光。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在地上织出金色的网。
明玉靠在绣墩上，眼皮越来越沉。德妃的声音像远处的风声，轻柔地哄着她：“困了就睡会儿，本宫在这儿陪着你。”
她往德妃身边蹭了蹭，小脑袋枕在那柔软的膝头，很快就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浅浅的阴影，像停着只小憩的蝶。
德妃的动作顿住了。多少年了，没有孩子这样毫无防备地靠在她怀里。胤祯小时候也黏人，可长大后就成了追风的少年，再也不会这样安静地依偎着她。
她小心翼翼地调整了姿势，让明玉睡得更舒服些，指尖轻轻拂过女儿细软的头发。那头发带着股淡淡的皂角香，混着点奶香，干净得让人心头发软。
“娘娘，”心腹嬷嬷轻声进来，看到这一幕，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德妃摆摆手，示意她退下。暖阁里只剩下熏香和明玉浅浅的呼吸声，静得像一汪春水。她低头看着怀中的小脸，忽然觉得，这深宫的日子，似乎也不是那么难熬了。
宫灯亮起时，明玉才揉着眼睛醒来。
她发现自己躺在德妃的臂弯里，身上盖着条绣着缠枝莲的锦被，暖融融的。德妃正低头看着她，眼神里的温柔像化不开的蜜糖。
“醒了？”德妃笑着捏了捏她的小脸，“饿不饿？”
明玉摇摇头，小手指了指窗外。天色已经暗透，宫墙顶上的角楼在暮色中只剩下模糊的轮廓。
“娘娘……”瓜尔佳氏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带着几分忐忑。她在偏殿等了一下午，心里像揣着只兔子。
德妃抬起头，笑道：“富察夫人来了。玉儿刚醒，瞧着精神着呢。”
瓜尔佳氏看到女儿好好地躺在德妃怀里，悬着的心才放下，眼眶却红了：“劳烦娘娘照看了。”
德妃抚摸着明玉的头发，忽然有了个主意：“天色晚了，宫门也快下钥了。本宫瞧着玉儿也累了，不如就让她在这儿歇一晚？”
瓜尔佳氏愣住了，以为自己听错了。让女儿在永和宫留宿？这是多大的恩宠！可……
她看向明玉，女儿正睁着大眼睛望着德妃，小手还抓着德妃的衣襟，一点没有害怕的样子，反而带着点依恋。
“这……”瓜尔佳氏有些犹豫，却见德妃笑道，“你放心，本宫这儿有上好的小被褥，宫女也仔细，定能照顾好她。明日一早就让人送回去，好不好？”
话都说到这份上，瓜尔佳氏哪有不应的道理？她屈膝行礼：“谢娘娘恩典！”
夜色像块柔软的黑丝绒，罩住了整个紫禁城。
永和宫的暖阁里，只留了盏小小的宫灯。明玉躺在铺着白狐裘的小榻上，德妃坐在旁边，轻轻拍着她的背，哼着首古老的满语歌谣。
“睡吧，玉儿。”她的声音轻柔，带着股安抚人心的力量。
明玉的眼睛却睁得大大的，看着帐顶绣着的缠枝莲。那莲花的纹路弯弯曲曲，像极了花园里的藤蔓。她身上那缕清冽的香气，比白日里浓了些，像层无形的纱，轻轻笼罩着她和德妃。
德妃看着她眨个不停的眼睛，笑道：“还不困？是不是想你额娘了？”
明玉摇摇头，小手抓住德妃的衣袖，往她身边凑了凑。在她小小的世界里，这个会给她糖吃、会教她认花、会哼歌给她听的娘娘，和额娘一样让人安心。
德妃的心被这小小的依赖弄得软软的，她俯下身，在明玉的额头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吻：“睡吧，有本宫在。”
宫墙的阴影里，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闪过。
青隼伏在永和宫的角楼上，透过窗纸的缝隙，看到暖阁里那盏摇曳的宫灯，和灯下依偎在一起的两个身影。
“富察格格……留宿了？”他低声呢喃，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一个四品侍郎家的女儿，能在德妃宫中留宿，这恩宠……
他不敢耽搁，像只夜枭般悄无声息地掠下角楼，消失在沉沉的夜色中。这个消息，必须立刻传回雍亲王府。
而暖阁里，明玉终于闭上了眼睛，呼吸渐渐均匀。德妃依旧坐在榻边，看着她恬静的睡颜，嘴角噙着抹温柔的笑意。
她不知道，这个夜晚的温情，将会在未来的日子里，掀起怎样的波澜。她更不知道，那个躺在榻上的小小身影，早已被另一双锐利的眼睛盯上，而这双眼睛的主人，此刻或许正在灯下，等待着关于她的消息。
夜色渐深，永和宫的宫灯依旧亮着，像颗温暖的星子，在巍峨的宫城深处，静静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