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尖距血魔心口仅三寸。
薛明蕙的手在颤抖。她紧握诛魔剑的剑柄，掌心满是冷汗。谢珩拼命前压，却被血魔六条手臂死死缠住。黑火顺着铠甲缝隙蔓延，每动一下都如刀割骨髓。
她想发力，却使不出半分力气。方才那一针刺入百会穴，失血过多，眼前阵阵发黑。她跪坐在碎石地上，膝盖硌着尖石，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气。
这时，脚步声传来。
不疾不徐，不轻不重。
她抬眼望去，是沈从吾。
他手中端着一只青瓷碗，碗里盛着半碗泛绿的药汤。光映在他脸上，衬得面色冷峻如霜。他走到她面前，蹲下，将碗递来。
“喝了它。”他说，“这是往生汤，可救你性命。”
薛明蕙盯着他，喉头发紧。
三十年来，他每次为她诊脉，都说：“气血不足，需静养调息。”可此刻，他眼中再无一丝温柔，只剩一种近乎癫狂的执念。
她忽然闭目，强行催动体内血纹。心头剧痛，一口鲜血喷出，染红袖中丝帕。血迹与帕上图纹交叠，她窥见三日后一幕——
她躺在寒石床上，七窍流血。魂魄被抽出，封入一尊青铜鼎中。鼎身刻满符文，中央二字赫然醒目：十全。
那是炼制长生药的最后一道工序。
她猛然睁眼，声音微颤：“你不是要救疯妃……你是要用我炼药。”
沈从吾未答，只轻轻一笑。
“等了三十年。”他低语，“我收齐你每一世咳出的血帕，就为此日。你是药王谷少主转世，天生背负情劫诅咒。十世轮回若破不得劫，魂必碎灭。但我能炼‘十世精魄合一’之药，让你活，也让天下人不死。”
话音落，他抬手欲将药汁灌入她口中。
薛明蕙后退闪避，却被碎石绊倒。她挣扎欲起，却发现四肢无力，如坠泥沼。她望着沈从吾逼近，望着那碗中绿光摇曳，鼻间弥漫一股苦涩中夹杂甜腥的气息。
谢珩在远处嘶吼：“住手！”
他奋力挣扎，血魔却越缠越紧。金血自嘴角溢出，滴落在剑锋之上。他喊她的名字，但她已听不真切。
她知道，无人能救她。
唯有靠自己。
她咬破舌尖，逼出一丝清明。伸手探入袖中，取出一根银针。毫不迟疑，直刺头顶百会穴。
鲜血瞬间涌出，顺额而下。
视野骤亮。
画面浮现——
一座幽谷，云雾缭绕。她身着青衫白裳，立于药王谷主殿前。身后九位长老肃立，神色凝重。
“少主，情劫不可破，历劫必亡。”
她仰望苍天，声音轻缓：“若我不求长生，只想破局呢？”
无人应答。
她转身步入轮回井，亲手斩断情根，抹去记忆，投身凡尘历劫。
第一世，她是战地医女，死于他刀下。
第三世，她在宫宴饮下毒酒，临终前望他一眼。
第七世，她被诬通敌，他奉旨监斩……
这些画面如利刃刮过神魂。
她浑身颤抖，十指抠进地面，却不曾松手，也不曾闭眼。她必须记住一切，不能再任人当作药材宰割。
沈从吾察觉异样，回头一看，脸色骤变。
“你醒了？”他声音低沉，“早该想到，一旦忆起前世，你便不会再顺从。”
他放下药碗，一手掐诀，另一手抓向她手腕，欲将她拽起。
就在指尖触及肌肤的刹那，一道寒光掠至！
“啪”一声脆响，剪刃精准切断他手腕经脉。
沈从吾闷哼，手掌一松，踉跄后退半步。那碗往生汤摔在地上，药液四溅，腾起白烟，地面被腐蚀出数个焦坑。
春桃冲了过来。
她步伐不稳，左腿似有旧伤，仍扑至薛明蕙身前，张开双臂护住她。手中裁衣剪寒光凛冽，刃上已染血迹。
“小姐的命，不是药。”她说。
沈从吾捂着手腕，冷笑：“一个丫鬟也敢坏大事？你以为她真是你主子？她每一世投胎，皆赖药王谷引魂香牵引。你不过是个守炉童转世，生来就该为她牺牲。”
春桃不曾回头，亦未言语。
她只是横剪当胸，站得更稳。
薛明蕙倚着她的背，喘息不止。她仰头望着春桃的背影，忽然忆起多年前那个雨夜——她初入府中，高烧不退，是春桃彻夜守护，用凉帕一遍遍为她擦拭额头。
原来她一直都在。
沈从吾见状，不再多言。他抬起完好的手，掌心浮现金色符印，指尖凝聚绿光，准备再次出手。
薛明蕙知他不会罢休。
她扶着春桃肩头，缓缓站起。头仍剧痛，视线模糊，但她必须撑住。
她从怀中取出那方染血丝帕，展开一瞥。璇玑图已然清晰，边缘隐隐发光。
她将帕子按在胸口，用力一压。
又一口心头血喷出，洒落帕面。
血纹闪现。
这一次，她看见三日后——沈从吾立于药鼎前，点燃引魂香，准备抽离她的魂魄。而春桃冲入大殿，以自身性命换她一线生机。
她猛地抬头，望向春桃。
“别过去。”她紧紧抓住对方手腕，“你不能死。”
春桃一怔，随即摇头：“小姐，我这条命，本就是你的。”
沈从吾冷笑，抬手便要打出符印。
就在此时，谢珩那边传来一声巨响。
他终于挣脱一条手臂，挥动判官笔猛击血魔双目。血魔吃痛，手臂稍松。他趁机顶剑前推，剑尖再进半寸！
但也仅止于此。
血魔怒吼，反手将他甩飞，重重砸落地面。他伏在地上，一时难以起身。
沈从吾抓住时机，符印脱手而出，直取薛明蕙眉心。
春桃反应极快，拉着她侧身翻滚。符印擦着头皮掠过，击中后方石柱。整根柱子瞬间腐朽，轰然倒塌。
尘土飞扬。
薛明蕙咳嗽几声，扶着春桃站起。她明白，不能再等。
她将丝帕收回袖中，取出最后一根银针，对准手腕，准备以血画阵。
沈从吾看穿其意，冷笑着逼近：“你以为还能挡住我？你已经油尽灯枯。”
薛明蕙不理他。
她低头看着手中银针，轻声道：“能挡住一次，就够了。”
正欲划下，春桃却突然伸手，夺过银针。
“小姐。”她说，“让我来。”
不等回应，春桃转身奔出。
她奔跑迅疾，竟似毫无伤痛。直冲沈从吾而去，手中银针迎着绿光掷出。
沈从吾抬手格挡，被迫后退一步。
紧接着，袖中裁衣剪再度飞出，直取咽喉。
他偏头闪避，剪刃仍划破脖颈，留下一道血痕。
他勃然大怒，挥手打出一道绿芒。
春桃被击中胸口，整个人倒飞出去，摔在地上，久久不动。
薛明蕙冲过去将她扶起。
她尚有气息，嘴角却已渗出血丝。
“傻丫头……”薛明蕙声音颤抖，“谁让你胡来。”
春桃睁开眼，微微一笑：“小姐……以前你说过……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薛明蕙抱着她，没有说话。
远处，沈从吾缓缓站直，拭去颈边血迹。他望向二人，眼神愈发冰冷。
“既然你们都不愿配合。”他低声说道，“那我就先杀了你们，再从尸体上取药引。”
双手结印，身后浮现出巨大虚影——正是药王谷主殿轮廓。殿前九口药鼎燃起幽绿火焰，火中浮现出无数人脸，皆是历代转世失败的弟子魂魄。
他要强行炼化她们的魂魄。
薛明蕙扶着春桃慢慢站起，回首望了一眼仍在挣扎的谢珩。
她知道，这一战尚未终结。
她将春桃轻轻安置于一块岩石之后，然后从袖中取出那根被夺回的银针。
她握紧针尾，一步一步，朝沈从吾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