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鸣般的掌声持续了很久很久，如潮水般涌来，又如潮水般退去。
林冒烟就那样赤着脚，安静地站在舞台中央，等待着礼堂恢复宁静。
她小小的身躯，在明亮的聚光灯下，像一尊发出柔光的玉雕。
那份与年龄不符的沉静，有着一种奇异的、安定人心的力量。
直到最后一个掌声落下，她才再次开口。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也带上了一丝微微的颤音，通过麦克风传遍全场。
“科学，给了我们改变土地的力量。”
“但是，这份力量并非凭空而来，也并非没有根基。”
“它来自于一种传承。”
她的话锋一转，像一位经验丰富的舵手，将所有人的思绪，引向了一个更深邃、更宏大的层面。
“在我还没有出生的时候，在我们脚下这片土地的许多角落，有那么一群人。”
她的声音放得很轻，很慢，带着一种讲述古老史诗般的肃穆。
“他们穿着打着补丁的衣服，啃着能硌掉牙的窝窝头。”
“他们喝着苦涩的盐碱水，一头扎进荒无人烟的戈壁滩。”
“他们的实验室，可能只是一间四面漏风的茅草屋。”
“他们手里的仪器，可能只是几根试管，和一台破旧得看不出原貌的显微镜。”
台下，许多头发花白的老教授，都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
他们的眼神中，流露出复杂而深沉的追忆之色，仿佛被瞬间拉回了那个燃烧青春的峥死岁月。
林冒烟的目光，缓缓地，落在了第一排王立民教授的身上。
那道目光，穿透了时空，带着她前世的敬仰与孺慕。
“在那些我们无法想象的艰苦岁月里，他们用自己的青春，甚至是生命，为我们国家的农业科技，点燃了第一颗火种。”
“正是这微弱的火种，照亮了我们今天前行的道路。”
“他们，是拓荒者，是奠基人。”
讲到这里，林冒烟的语气变得轻快而又充满了智慧的灵光。
“我总是在想，等我长大了，等在座的哥哥姐姐们都成了这个国家农业的栋梁时，我们会秉持着什么样的信念？然后，有一句话，就自然而然地出现在了我的脑海里。”
她这个说法，像是天才不经意间的灵光一现，充满了不容置疑的真理感。
她清了清嗓子，每一个字都说得无比清晰，无比庄重。
“我想，未来的某一天，当我们回首自己一生的研究时，我们一定会这样总结……”
她的声音，变得格外清晰。
“我们的根，一半扎在实验室里，一半要深深扎进农民的泥土里。忘记了泥土，我们的研究，就成了无根的浮萍。”
当这句话，从林冒烟口中一字一句地念出。
坐在台下的王立民，整个人如遭九天惊雷劈中，瞬间僵在了座位上！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这句话……
这句话……
他怎么可能会知道，这句话其实是二十年后的他说的。
王立民感觉自己的呼吸，在这一瞬间被彻底夺走了。
他死死地盯着舞台上的林冒烟，那小小的身影在他眼中变得既熟悉又陌生。
一股巨大的，无法用言语形容的荒谬感和宿命感，同时席卷了他！
他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一滴滚烫的泪，不受控制地，从他那布满岁月沟壑的眼角滑落。
“啪嗒”一声，砸在了他放在膝盖上的，因为激动而攥得死紧的手背上。
滚烫的触感，让他浑身一颤。
这不是梦！
舞台上，林冒天并不知道自己一句话，给恩师带来了多大的心灵震撼。
她看到王教授哭了，只当是这位老学者被这番话触动了心弦，心中反而升起一丝欣慰。
她觉得，自己有责任，将这种伟大的精神，告诉现场的每一个人。
她收回目光，环视着台下那些年轻的，充满朝气的脸庞。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感染人心的力量！
“前辈们的梦想，是让我们所有人，都能吃饱饭！”
“他们，用一生的奋斗，做到了！”
“今天，我们站在这片由他们开垦出的沃土之上，我们享受着他们奋斗而来的果实。”
“我们，是何其幸运！”
“我有一个小小的梦想，是想让我的家人，我的乡亲，都能吃上好东西，过上好日子。”
“我，也正在努力地做到。”
她的话朴实无华，却让所有人都感同身受，热血沸腾。
从吃饱，到吃好，这是时代的进步，也是梦想的升级。
然后，她向前走了一步，完全走出了讲台的范围。
赤着脚，更近地，面对着所有的观众。
她伸出小小的手臂，指向台下所有的年轻学子。
用一种近乎呐喊的声音，发出了振聋发聩的提问！
“那么，你们呢！”
“在座的各位哥哥姐姐！”
“你们是这个国家最优秀的头脑，是未来的希望！”
“我想问问你们，你们的梦想，又是什么？！”
“我们这一代农学人的使命，又是什么？！”
这石破天惊的提问，像一把巨大的榔头，狠狠地敲击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整个礼堂，鸦雀无声。
所有学生，都被这宏大的时代之问，问住了。
他们看着台上那个小小的，却迸发出巨大能量的身影，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是啊，我的梦想是什么？
毕业后找个好工作？在研究所里评职称？
还是留在大城市，买房买车，过上体面的生活？
那些曾经无比清晰的目标，在这一刻，在林冒烟那穿透灵魂的拷问面前，似乎都显得有些渺小，甚至有些自私了。
林冒烟没有给他们答案。
她只是用那双清澈而又充满期待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们。
仿佛在说：
“这个答案，需要你们自己去寻找。”
“这个时代，在等着你们的回答。”
电视机前。
下溪村的林家小院里，林远山默默掐灭了手中的旱烟，用粗糙的手背抹了抹湿润的眼角。
他喃喃自语：“我林家的娃，出息了……”
全国各地的高校宿舍里，无数正在观看直播的青年学生，都停下了手中的事，怔怔地看着屏幕。
那个女孩的提问，穿透了屏幕，直抵他们的灵魂深处。
一颗种子。
一颗关于理想，关于责任，关于未来的种子。
在这一刻，被林冒烟亲手种进了他们每一个人的心里。
它或许不会立刻发芽，但总有一天，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破土而出，长成参天大树。
礼堂的第一排。
王立民教授已经泪流满面。
身旁的郑南山校长担忧地碰了碰他的胳膊，低声问：“老王，你没事吧？”
王立民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他看着舞台上的林冒烟，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有震惊，有困惑，有欣慰，但更多的，是一种看到了同道者，看到了传承者的，无与伦比的激动！
他忽然明白了。
这个孩子，不是来做一个简单的讲座的。
她不是来传授知识，也不是来分享成功经验的。
她是来，为华夏农业的未来，为新一代的农学人立心的！
为他们立下扎根泥土之心，为他们立下为国为民之心！
而他，以及他身后的整个学术界，都将是这场伟大传承的，见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