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时间,于修行者而言,不过是弹指一瞬。
秦渊的洞府外,那道曾被一指截断的瀑布,依旧不知疲倦地轰鸣着,仿佛那日天地静止的一幕从未发生。
洞府内,蒲团上的青衫身影,双目紧闭,气息若有若无,与周遭的山石、水汽、灵机融为一体,不分彼此。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水雾,在洞府入口折射出七彩光晕时,秦渊的眼睫,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他睁开双眼,那片虚无的眸子里,没有半分将要赴战的锐气,平静得如同深潭古井。
起身,拂去衣角并不存在的尘埃,他信步走出了洞府。
演武场。
这是碧海剑阁除主殿外,最为宏伟的建筑。由一整块巨大的青色玄岩雕琢而成,广阔无垠,足以容纳万人。此刻,演武场的四周看台上,早已人头攒动。
数千名外门弟子、数百名内门弟子,皆汇聚于此。他们交头接耳,目光兴奋地投向场中,期待着即将到来的真传弟子选拔。
在演武场最中央,划出了十方巨大的比武台。而在正北方的裁判高台上,三长老周通正襟危坐,神色肃然。其身旁,还坐着几位负责宗门戒律与传功的执事,个个气息沉凝,不怒自威。
场下,最靠近比武台的区域,站着十几道身影。
他们是碧海剑阁真正的核心——真传弟子。
每一个人,都气息渊渟岳峙,神情或冷傲,或淡然,或战意昂扬,是宗门年轻一辈的翘楚。
陈傲便站在人群的最前方,他今日换了一身紧身的蓝色劲装,长剑负于背后,整个人如同一柄即将出鞘的利剑,目光死死锁定着演武场的入口,其中蕴含的战意与冷冽,毫不掩饰。
周围的真传弟子们,大多都与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他们知道陈傲三日前在山门前吃了个暗亏,今日必然要在此地找回场子。
“来了!”
不知是谁低呼了一声,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望向入口。
一道青衫身影,在晨光中缓缓走来。
他的步伐依旧不疾不徐,神情依旧淡漠如水,仿佛不是来参加决定宗门荣辱与个人前途的选拔赛,而只是来此地散步。
秦渊的出现,让原本嘈杂的演武场,出现了一瞬间的安静。
山门前发生的事情,早已通过那些外门弟子之口,传遍了整个宗门。对于这位离山归来,便让陈傲师兄吃瘪的神秘真传,所有人都充满了好奇与探究。
秦渊无视了那成千上万道汇聚而来的目光,径直走到真传弟子所在的区域。
陈傲冷哼一声,那如刀锋般的目光,与秦渊平静的视线在空中交汇了一刹那,却像是刺入了一片空无,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这让他积蓄的战意,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说不出的憋闷。
“肃静!”
高台上,三长老周通的声音响起,蕴含着真元,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今日选拔,关乎我碧海剑阁未来百年之基业,意义重大。规矩很简单,抽签对决,胜者晋级,败者淘汰。最终胜出的三人,将代表宗门,出战东海论剑大会!”
“现在,开始抽签!”
一名执事捧着一个玉盒,走到众真传弟子面前。
众人依次上前,从中取出一枚玉简。
秦渊随手拿起一枚,神识微动,玉简上浮现出一个“三”字。
很快,抽签完毕。
一名执事高声唱名:“第一场,一号台,陈傲对阵林轩!”
话音刚落,陈傲与另一名真传弟子身形一动,已然出现在一号比武台上。
战斗开始得极快,也结束得极快。
那名为林轩的弟子,实力并不弱,但在全力以赴的陈傲面前,只撑了不到三十招,便被一剑逼下擂台。陈傲甚至没有动用那日山门前的全部实力,赢得干净利落,引来看台上一片喝彩。
接下来,几场对决也相继展开。真传弟子们的战斗,剑气纵横,真元激荡,看得一众内外门弟子热血沸腾,大呼过瘾。
“第三场,三号台,秦渊对阵王昊!”
终于,轮到了秦渊。
随着执事唱名,一名身材精悍,手持一柄细长软剑的青年,迫不及待地跃上了三号台。
他叫王昊,是近一年才晋升的真传弟子,根基尚浅,但一手“流云飞絮剑法”却极为出名,以灵动迅捷、变幻莫测着称。
在看到自己的对手是秦渊时,王昊的心中,竟是闪过一丝喜意。
在他看来,秦渊离山数月,久疏战阵,修为定然有所懈怠。至于山门前的事,多半是陈傲师兄大意轻敌,被其用某种诡异的技巧占了便宜。自己只要小心应对,以快打慢,这正是扬名立万,稳固自己真传地位的绝佳机会!
秦渊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对面。
王昊深吸一口气,将心中杂念压下,抱拳一礼,语气却带着几分急不可耐的挑战意味:“秦师兄,久闻大名,今日请指教!”
话音未落,他整个人仿佛化作了一缕青烟,刹那间消失在原地。
下一刻,漫天剑影如同一场急促的春雨,兜头盖脸地朝着秦渊笼罩而去。每一道剑影都刁钻狠辣,直指秦渊周身要害。
“好快的剑!”看台上有弟子惊呼。
连裁判席上的几位执事,眼中也露出一丝赞许。这一手剑法,已得“快”与“变”之精髓。
然而,面对这疾风骤雨般的攻击,秦渊的反应,却让所有人大跌眼镜。
他不闪不避,不退反进。
只是缓缓地,伸出了右手食指与中指。
他的动作不快,甚至在王昊那快到极致的剑影衬托下,显得有些迟缓笨拙。
可偏偏就是这看似缓慢的动作,却总能后发先至,无比精准地出现在一道道剑影的必经之路上。
“叮!”
一声轻响,秦渊的两根手指,竟是直接夹住了王昊软剑的剑尖。
王昊脸色一变,手腕一抖,软剑如灵蛇吐信,瞬间变招,从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再次刺向秦渊的肋下。
“叮!”
又是一声脆响。
秦渊的手指仿佛长了眼睛,不知何时已经等在了那里,再次稳稳夹住。
“叮!叮!叮!叮!当!当!当……”
一连串密集如暴雨打芭蕉般的清脆撞击声,在三号台上响起。
场上出现了一副极其诡异的画面。
王昊的身形快如鬼魅,剑光漫天飞舞,将秦渊的身影完全笼罩。
而身处剑光中心的秦渊,却闲庭信步,只用两根手指,或夹,或弹,或拨,或引,每一次都恰到好处,将王昊所有凌厉的攻击,都轻描淡写地化解于无形。
王昊越打越心惊,他感觉自己的剑,仿佛不是刺在血肉之躯上,而是刺入了一片粘稠而又深不可测的大海里。每一剑刺出,都如同泥牛入海,非但伤不到对方分毫,反而被一股无形的缠劲带偏,处处受制,一身引以为傲的速度和技巧,根本无从发挥。
那感觉,就像一个武林高手,在教一个三岁孩童习武,充满了戏谑与从容。
“这……这是怎么回事?”
“王昊师兄的剑法完全被压制了!”
“秦渊师兄……他甚至没有动用真元!”
看台上的议论声,从最初的惊叹王昊剑快,逐渐变成了对秦渊的愕然与不解。
陈傲的瞳孔,死死地盯着秦渊那两根手指,脸色变得无比难看。他看得分明,秦渊所用的,正是碧海剑阁最基础的心法。
这套功法,是所有外门弟子入门的必修课,讲究的是真元如潮汐,连绵不绝。可它明明是最普通不过的基础功法,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被用到如此出神入化的地步?
就在众人惊疑不定之际,场上局势,已然分晓。
王昊一轮狂攻之后,旧力已尽,新力未生,身法出现了一刹那的停滞。
就是这一刹那!
秦渊那一直被动防御的手指,终于有了动作。
屈指,一弹。
动作轻柔,仿佛只是在弹去衣衫上的灰尘。
“铛!”
一声清越的金铁交鸣之声。
指尖,正正弹在王昊软剑的剑身之上。
王昊只觉得一股根本无法抗衡,却又圆融无暇的沛然巨力,顺着剑身狂涌而来。那股力量并不狂暴,却带着一种潮汐涨落的韵律,让他体内的真元瞬间紊乱,根本无法抵御。
“不好!”
他心中大骇,五指剧痛,虎口瞬间崩裂,鲜血淋漓。
手中的软剑再也握持不住,发出一声悲鸣,脱手飞出。
“嗡——”
软剑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倒插在十丈之外的青玄岩地面上,剑柄兀自颤动不休,发出嗡嗡的哀鸣。
全场,死寂。
所有嘈杂的议论声,都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成千上万双眼睛,呆呆地看着擂台。
王昊呆立当场,右手还在不受控制地颤抖,虎口流下的鲜血滴落在地,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满脸失魂落魄地看着自己空荡荡的右手。
他败了。
败得如此彻底,如此干脆,如此……莫名其妙。
高台上,三长老周通那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动容。他猛地从座位上站起半个身子,瞳孔剧烈一缩,失声喃喃:
“他竟能将基础功法,运用到勘破虚妄、直抵本源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