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李牧问出那句话，听雪楼二层的空气，便凝成了一片无形的冰原。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钉在了秦渊的身上。
这不再是以茶论道。
这是天剑山庄少庄主，以剑客之名，发起的生死之战。
他要用他淬炼了二十年的剑，洗刷刚刚被一指碾碎的所有尊严。
陆景脸上的肥肉都在颤抖，他想开口，却发现喉咙里像是被塞了一团冰，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他绝望地看向谷婉清。
那位来自天机阁的圣女，只是静静地看着，琉璃般的眼眸里没有半分阻止的意图。
她也想知道。
这个名为秦渊的男人，究竟是神，还是魔？
赵灵儿的心脏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她就站在秦渊身后，能最直接地感受到，从李牧身上蒸腾而起的那股毁灭一切的锋芒。
那股气机，不再是试探，而是纯粹的杀意。
她裸露在外的皓腕肌肤上，甚至浮现出一层细密的、因战栗而凸起的颗粒。
她不担心秦渊会输。
她只是在为一个注定的悲剧，感到本能的紧张。
终于。
秦渊放下了那杯早已凉透的茶。
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极轻的“嗒”。
这声音，却像一道惊雷，在每个人的心头炸响。
他抬起眼，望向李牧。
然后，点了点头。
“可以。”
两个字，点燃了李牧最后的疯狂。
轰！
一股凝成实质的剑意自他天灵盖冲天而起，整座听雪楼的梁木都在发出痛苦的呻吟，仿佛随时都会解体。
他身后那柄古剑“呛”的一声，自行出鞘半寸！
剑鸣如龙吟，激荡不休！
“请！”
李牧爆喝，身形骤然模糊。
下一瞬，他已出现在场中。
手捏剑诀，那柄长剑化作一道撕裂黑暗的银电，带着灼烧空气的尖啸，直取秦渊的眉心！
这一剑，裹挟着他全部的精气神！
这一剑，比之前那道斩断桌案的剑气，恐怖了何止百倍！
剑光所过之处，空气被点燃，桌椅墙壁的表面，被逸散的剑压割裂出蛛网般的细密裂痕。
面对这足以瞬杀同阶修士的雷霆一击，秦渊的动作，却简单得令人发指。
他甚至没有起身。
身体，只是向左微微侧过一个极其微小的角度。
仅此而已。
那道能够洞穿山岳的剑光，就这么贴着他的衣角，一穿而过。
没有灵力碰撞的巨响。
没有惊心动魄的闪避。
他就像是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随意得仿佛在自家后院看风景。
剑锋掀起的罡风，甚至没能让他的一根发丝，有半分的晃动。
一击落空！
李牧的瞳孔骤然收缩，但他战斗本能已经刻入骨髓，剑诀翻转，刺出的长剑在空中斩出一道违背常理的弧光，剑尖倒转，横削秦渊的脖颈！
变招之快，角度之刁，已是剑术的上乘境界。
然而。
秦渊只是将头，轻轻一偏。
剑锋，再一次贴着他的脸颊皮肤，险之又险地划过。
那凌厉的剑气，让远处的陆景等人都觉得脸上一阵刺痛。
可身处中心的秦渊，却毫发无伤。
“怎么可能？”
李牧的心神，第一次出现了巨大的破绽。
他的剑，锁死的是气机，是神魂！
对方就算化作一道光，也该在他的剑势笼罩之下！
可现在，他的剑却像是刺入了一片虚无。
那个人明明就坐在那里，呼吸平稳，心跳不变。
却又好像，他根本不属于这片时空。
“我不信！”
极致的惊骇化作了极致的愤怒，李牧彻底癫狂，体内的灵力如决堤江海，毫无保留地灌入长剑！
“天剑诀，万剑归流！”
他手中的长剑光芒暴涨千百倍，瞬间幻化出成百上千道一模一样的璀璨剑影。
层层叠叠，密不透风！
刹那间，整个二楼化作了一片由剑组成的银色海洋，从四面八方，封死了秦渊所在的那一寸空间，狂暴地倾泻而下！
这是绝杀之术！
陆景等人骇然爆退，拼命撑起护体灵光，抵御那足以将他们撕碎的剑压。
赵灵儿紧张到无法呼吸，指甲早已刺破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渗出。
在这片毁灭性的剑雨风暴中心。
秦渊，终于有了新的动作。
他伸出了一根手指。
一根白皙修长，宛如美玉雕琢，看起来没有任何力量感的手指。
对着那片席卷而来的剑影洪流，在身前的虚空中。
轻轻一点。
那一点，没有目标。
那一点，点在了空无一物的虚无之中。
下一刻。
让所有人神魂都为之冻结的一幕，发生了。
那成百上千道足以摧城毁池的恐怖剑影，在靠近秦渊指尖前方一尺的距离时，就像是被阳光照射的雪花，又像是投入熔岩的冰晶。
无声无息地，消融了。
没有爆炸。
没有冲击。
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灵力波动逸散。
它们就那样被抹去了。
从这个世界上，被彻底、干净地抹去了存在的痕迹。
李牧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
看着自己引以为傲的绝学，看着自己燃烧生命催发出的最强杀招。
就这么被对方一根手指，轻描淡写地“点”没了。
他所有的力量，都打进了一片绝对的虚无。
被吞噬，被化解。
连一丝涟漪，都未能兴起。
紧接着，一股无法形容的恐怖力量，顺着他与剑诀之间那冥冥的感应，以百倍的狂暴，倒灌而回！
“噗——！”
李牧再也压制不住，一口心血狂喷而出，血雾在空中弥漫。
他的身体像是被一柄无形的九天神锤正面砸中，踉跄倒退，最后“哐当”一声，脊背狠狠撞在墙壁上。
手中的长剑脱手飞出，落在地上，发出一声哀鸣。
他撑着龟裂的墙壁，面如金纸，眼神涣散，骇然欲绝地看着秦渊。
他不懂。
他完全不懂！
那不是功法，不是招式，不是任何一种他能理解的力量。
对方就像是这片空间的神。
他只是用那一指，颁布了一道法旨。
——此方天地，剑不得入。
然后，他的一切，就都成了笑话。
剑光散尽。
听雪楼内，重归昏暗。
秦渊缓缓收回手指，目光平静，落在那个丢了魂魄的李牧身上。
“你的剑，尚有形。”
一句话。
如九天星辰坠落，轰然压下。
将李牧残存的最后一丝骄傲，最后一缕剑心，彻底碾成了齑粉。
他站在原地，看着那个依旧安坐的身影。
看着那个从始至终，连衣角都未曾凌乱的男人。
他的眼中，只剩下无尽的茫然、空洞，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却已经深入骨髓的……恐惧。
他穷尽半生所修的剑道。
在对方面前。
或许，真的还不如孩童挥舞的木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