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用力！产妇千万别用力！”
推着平车的急诊医生急切地制止，“还没到无菌区域！在外面生太危险了，容易感染！忍住！为了孩子也为了你自己，忍住！”
冯繁听到了感染两个字，她猛地咬紧牙关，硬生生将已经冲到喉咙口的力气和痛呼咽了回去，重重地躺回平车上。
可生孩子是人的天性本能，瓜熟蒂落，哪里能憋得住？
她紧紧闭上眼睛，嘴唇被咬得渗出血丝，全身因为极致的克制而剧烈地颤抖着。
脸上的血色先是褪尽，又被憋得通红。
豆大的汗珠如同雨水般从额头、鬓角滚落，瞬间浸湿了头下的枕单。
她像一叶在惊涛骇浪中颠簸的小舟，用残存的全部意志，与身体最原始、最强烈的本能对抗着，只为给未出世的孩子争取一个更安全的环境。
孟莳看着嫂子这般惨状，眼泪直流，只能徒劳地握着冯繁一只冰凉黏湿的手，一遍遍哽咽着：
“嫂子，坚持住，马上就到了，马上就到产房了……”
冯繁艰难地抬起头，对捂着肚子跟着平车一路小跑的孟莳说：
“别跑……小心……身子……”
她一张口说话，憋着的一股气就全泄了。
湿透的裙子下又开始缓缓鼓起。
孟莳的眼泪流得更凶了。
急诊医生一路飞奔，平车轱辘在走廊光洁的地面上发出急促而连续的声响，如同一首与生命赛跑的战歌。
产房的大门被猛地推开又合上，将外面的世界隔绝。
孟莳被拦在了门外，只能透过门上的小窗焦急地往里望。
里面人影匆忙，器械碰撞声、医护人员简短急促的指令声隐约传来。
平车推进去不到半分钟，伴随着冯繁终于释放解脱的叫喊声，一声微弱的婴儿啼哭，穿透了产房的门板，传入了孟莳的耳中！
第二个孩子！也出生了！
孟莳一直悬在嗓子眼的心，伴随着这声啼哭，终于重重地落下去一半。
至少，两个孩子都平安出来了！
她双腿一软，几乎要瘫倒在地，连忙用手撑住墙壁，大口喘着气，这才发现自己也早已是满头大汗，浑身脱力。
精神一旦稍有松懈，一直被忽略和压抑的身体不适便如同挣脱了束缚的猛兽，凶猛地反扑过来。
一阵痉挛的坠痛从小腹深处传来。
孟莳的脸色瞬间白了。
“宝宝……我的宝宝……”
这一夜一天的连番惊吓、高度紧张、体力透支……对于她这个刚刚怀孕的年轻孕妇来说，也是巨大的负担和风险。
她背靠着冰凉的墙壁，缓缓滑坐到产房外的长椅上，一只手仍紧紧按着小腹，另一只手颤抖着拿出手机，想给廷璋打电话，却发现自己连按号码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
拿着新鲜的b超单，廷璋来到了神经外科IcU外。
按照规定，每次只能一人进入探视十分钟。
白廷璋穿上淡蓝色的无菌隔离衣，戴上口罩，每一步都走得异常沉重。
推开那扇隔绝生死的门，IcU里特有的消毒水气味和仪器规律的滴答声瞬间将他包裹。
他走到病床前，看着父亲白樾，这个在政界叱咤风云、在家中不苟言笑、如山岳般威严的男人，此刻却毫无生气地躺在那里，依赖着冰冷的机器维持生命。
廷璋在床边的椅子上缓缓坐下，动作轻缓，仿佛怕惊扰了父亲的沉睡。
他小心翼翼地握住父亲那只没有输液的手，宽厚的掌心传来微凉的温度，让他鼻尖一酸。
他俯下身，靠近父亲的耳边，用极轻、却无比清晰的声音说道：
“爸，我来看您了。您要加油，快点好起来。”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难以抑制的激动和哽咽：
“有个好消息要告诉您。小妹她怀孕了。您要做爷爷了。”
“昨晚，她刚把您从鬼门关拉回来。现在，她肚子里又有了我们家的下一代。”
“爸，您听到了吗？您要有孙儿了。这是大喜事，您一定很高兴对不对？求求您，为了我们，为了还没出世的小家伙，早点醒过来，跟我们一块儿高兴，好不好？”
说到这里，巨大的愧疚感再次涌上心头，他的声音更加低沉，带着忏悔：
“爸，对不起……以前是我混账，不该说那些话气您。我知道您生我的气……我错了，真的知道错了，您原谅我，好不好？”
他说着，努力想挤出一个笑容让父亲安心，嘴角弯起了弧度，可眼睛里积蓄的泪水却再也承载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迅速浸湿了口罩的边缘。
想到孟莳和她肚里的孩子，一种前所未有的、深沉的责任感油然而生。
他看着父亲沉睡的面容，仿佛在进行一场郑重的交接。
“爸……”
他的声音变得沉稳而坚定，带着一种成长的觉悟，“我也马上就要做爸爸了。”
“我突然好像有点明白您以前对我的那些严格要求了……”
他低声说着，像是在对父亲说，也像是在对自己立下誓言。
“我会努力像您一样，做一个有担当、有原则，该严厉时严厉，该慈爱时慈爱的父亲。”
“我会以您为榜样，爸，请您一定要给我这个机会，看着我怎么做，也看着您的孙儿长大……”
他的嘴角努力向上弯起，想给父亲一个安心的、属于男人的承诺的笑容，可眼眶里蓄满的泪水却背叛了他，不断地滚落。
他就这样，笑着，又哭着，等待着父亲的回应，哪怕只是一个微小的动静。
就在这时，旁边的心电监护仪上，代表心率的那条曲线，似乎出现了一个轻微的、不同于呼吸机节奏的波动。
血氧饱和度的数值，也极其细微地向上跳动了一下。
虽然变化转瞬即逝，很快就恢复了之前的平稳，但一直紧盯着仪器的廷璋，却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不同。
他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屏幕，又看向父亲依旧紧闭的双眼，心脏狂跳起来。
爸爸，您听到了，对不对？
您听到我要当爸爸了，您听到我的道歉了。
您一定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