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沪市深夜，暑气蒸腾，蝉鸣聒噪得像是要撕裂空气。
王小河坐在菽园书房里宽大座椅上，笔记本电脑屏幕的光映着她略显疲惫却专注的脸庞。
空调卖力地吐着冷气，却似乎驱不散王小河周身的沉重与闷热。
她怀孕整整八个月了。
曾经轻盈的身体如今被一颗沉甸甸的星球占据，高高隆起的腹部将豆绿色的真丝吊带裙绷得紧紧的，像一枚熟透到极致、随时可能坠落的果实。
脚踝和小腿开始水肿，按下去就是一个浅浅的凹坑。
腰背部的酸痛如影随形，仿佛有无数根细针在不停地扎刺，让她坐立难安。
更恼人的是频繁袭来的假性宫缩，腹部一阵阵发紧发硬，虽不规律，却足以打断她的思路，带来一阵心悸和隐隐的下坠感。
此刻，她正伏在宽大的办公桌前，肚子顶在桌沿，迫使她的坐姿有些扭曲。
长时间的伏案工作让她的后腰传来一阵阵深入骨髓的酸痛，像有无数根细针在不停地扎刺，顺着脊柱向下蔓延，甚至牵连到坐骨神经，让她左侧臀部和大腿外侧也隐隐作痛。
她不得不频繁地用手撑着腰，艰难地调整着姿势，试图找到一个能稍微缓解痛苦的平衡点，眉头因为不适而微微蹙起。
墙上的时钟早已滑过午夜十二点。
窗外是沪市不眠的灯火，窗内是键盘敲击的单调声响和她偶尔压抑的、因变换姿势而发出的细微抽气声。
玄关处传来极轻微的密码锁响动。
孟燕臣回来了，带着一身深夜手术后的消毒水味和挥之不去的疲惫。
他习惯性地先看向卧室，空的。
目光转向书房虚掩的门缝透出的光亮，心头便是一紧。
轻轻推开门，看到的便是小河一手撑着后腰，一手还在键盘上敲打，身体因为不适而微微侧倾的画面。
她脸颊边垂落几缕发丝，眼底带着熬夜的青影，孕晚期的浮肿在灯光下也显得有些明显。
孟燕臣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瞬间揪痛起来。
他快步走过去，甚至忘了放下手里的公文包。
“小河！”他的声音带着不容错辨的心疼和一丝愠怒，打破了书房的寂静，“几点了？怎么还在工作？”
他蹲下身，视线与她齐平，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她苍白的脸色和因不适而紧抿的唇，大手不由分说地覆上她高耸的腹顶，掌心灼热。
“有宫缩？”
小河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疲惫：“嗯，假的。”
她顿了顿，补充道，“位置好像比昨天又高了点，顶着胃，感觉喘气都费劲。”
孟燕臣没有回应，他的手指在她腹壁上以极其专业、极其轻柔的力道按压、滑动、感知。
他的神情专注得如同在解读一份复杂的ct影像，镜片后的眼神锐利如鹰。
房间里只剩下空调的低鸣和小河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几秒钟后，孟燕臣的眉心拧成了一个深刻的结。
他收回手，目光沉沉地看向小河，声音比刚才更沉了几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医生口吻：“不是好像，是确定。胎儿转成臀位了，而且坐得很高，头抵在你肋骨下面了。”
小河有些疲惫地闭了闭眼：“难怪，肋骨疼得像要断了，胃也总是顶着，吃不下东西。”
“这就是你所有不适的根源。”孟燕臣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焦灼和心疼，“臀位导致胎头无法有效压迫宫颈，假性宫缩会更频繁却无效。胎儿位置过高，直接压迫你的膈肌、胃部和肋骨，影响呼吸和消化，加重你的疲劳感和不适！还有水肿……”
他的目光扫过她肿胀的脚踝，语气近乎严厉，“循环负担本来就大，你还久坐！”
小河被他突然的出现和严厉的语气弄得一愣，随即露出一丝心虚又无奈的笑：“我没事，这份课题报告明天必须提交终稿了，还差一点点收尾……”
她的拖延症这么多年都改不掉，总是要到交前最后一刻才爆发效率和创意。
“收尾重要还是你和孩子的身体重要？”孟燕臣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失控的焦灼。
他站起身，动作却极其轻柔地扶住她的手臂，“起来！马上休息！不准再对着电脑了！”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是命令，更是心疼到极致的宣泄。
他不由分说地合上她的笔记本电脑屏幕，动作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
“哎！我还没保存……”小河惊呼。
但看到孟燕臣紧绷的下颌线和镜片后那几乎要喷火的担忧眼神，后半句抗议又咽了回去。
她知道，他是真的急了。
孟燕臣小心翼翼地扶着她站起来。
小河一站直，腹部带来的沉重感和腰骶部的酸痛立刻让她倒抽一口凉气，身体不由自主地晃了一下。
孟燕臣眼疾手快地用身体撑住她，一手稳稳地托住她的后腰，一手护着她的腹部，像捧着易碎的珍宝。
“你看！”他的声音带着后怕的颤抖，“站都站不稳了！小河，你答应过我什么？不许逞强！”
他几乎是半抱着她，将她带离书房，安置在客厅柔软的长沙发上。又迅速拿来孕妇专用的腰枕和靠垫，垫在她后腰和腿下，调整到她最舒服的角度。
“躺好，别动。”他命令道，随即单膝跪在沙发前的地毯上，温热的大手带着恰到好处的力道，开始按摩她酸痛的腰部和紧绷的臀部肌肉。
他的手法精准而专业，揉捏着僵硬的肌肉群，试图驱散那深入骨髓的不适。
小河舒服地喟叹一声。
她僵硬的身体，在他沉稳而温柔的按摩下，一点点、一点点地放松下来。紧绷的神经仿佛也找到了依靠，缓缓松弛，感受着腹中那个因位置不当而让她备受折磨的小生命轻轻的胎动。
“报告还是要交的……”小河还是惦记着工作，声音弱弱的。
孟燕臣按摩的动作没停，眉头却皱得更紧。
他沉默了几秒，然后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课题报告的核心结论是什么？需要哪些数据支撑？格式要求是什么？告诉我，剩下的，我来帮你做。”
“啊？”小河彻底愣住了，随即失笑，“燕臣，别闹了！我那报告里全是GIS分析、空间句法、可持续性评估模型……你连看都看不懂，怎么帮我做？等我把你教会，肚里这个都能打酱油了！”
她笑着摇头，带着点调侃，“再说了，我可不想被人说成是学术妲己，靠老公代笔写课题。”
孟燕臣脸色一沉，显然对这个说法极其不悦，但更郁闷的是小河拒绝得如此干脆，还带着点对他的鄙视。
“那怎么办？”孟燕臣站起身，双手叉腰，在沙发前来回踱了两步，像个被困在笼子里的焦躁雄狮。
不能替她写报告，又不能看着她继续这样硬撑。
他停下脚步，看着沙发上因为腰疼缓解而显得慵懒许多的妻子，突然灵光一闪：
“报告我确实做不了。但，”他推了推眼镜，镜片闪过一道精光，“我可以帮你带学生！你手下不是有几个硕士在做相关课题吗？他们的论文开题报告、中期汇报、实验数据处理……这些基础性的、耗费精力的指导工作，我可以帮你分担审核和指导。虽然专业内容我不懂，但我可以帮你把关逻辑结构、数据呈现的严谨性、文字表达的清晰度。这些管理层面的东西，我还是在行的。”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还有你们系里那些需要跑腿的行政事务、会议协调……总之，把那些消耗你时间和精力，又不需要你核心专业能力的事情，统统分出来！”
这个提议让小河眼睛一亮。
比起让他跨行搞学术，这个方案显然现实得多，也更能击中她的痛点。
系里的行政事务和带学生的初级指导工作，确实耗费她大量心神，尤其是在孕晚期精力不济的时候。
“这个……”小河歪着头想了想，脸上露出了狡黠又满意的笑容，“听起来好像可以接受？”
她伸出手，轻轻拽了拽孟燕臣的衬衫衣角，带着点撒娇的意味，“那辛苦孟院长啦？”
看着她终于妥协并露出轻松的笑意，孟燕臣心头那块大石头才算落了地。
他俯下身，惩罚性地捏了捏她的鼻尖，语气却宠溺无比：“记住，身体第一！别再让我抓到你不顾身体熬夜赶工……”
他故意板起脸，但眼底的笑意藏不住。
“知道啦知道啦！”小河笑嘻嘻地应着，顺势搂住他的脖子，在他脸颊上响亮地亲了一口，“燕臣哥最好啦！”
孟燕臣无奈地叹了口气，将她搂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感受着她身体的温热和腹中孩子的活力，那份因担忧而起的愠怒早已烟消云散，只剩下满满的心疼和怜惜。
他低声在她耳边说：“报告收尾的部分，你口述思路，我用电脑帮你记录整理格式，这总不算代笔吧？我们一起完成它，然后你早点去睡觉。”
小河在他怀里蹭了蹭，安心地点点头：“嗯，一起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