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我以低廉的租金租下了一栋老旧公寓顶层的房间,却被管理员告知,地下室那间琴房不可触碰——二十年前,一位颇有天赋的青年钢琴家在那里被人残忍地剪断手指,悬案至今未破。我不信邪,然而入住后,每个风雨之夜,总能听见地下室传来若有若无、精准得诡异的肖邦《雨滴》前奏。恐惧与一种病态的好奇驱使着我,最终在琴凳下发现了一本属于遇害钢琴家的日记。日记并未指向某个外来的凶手,反而揭示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真相:他正在教导的、那个隔壁温顺好学的男孩,对剪刀有着超乎寻常的兴趣。真相大白的夜晚,那个如今已长大的“男孩”——我的小学生邻居,正拿着明晃晃的剪刀,站在我的门前,要用最“直接”的方式,为我展示那曲未尽的《雨滴》……
正文
搬进这栋蜷缩在城市边缘、墙皮剥落得像得了某种皮肤病的旧公寓的第一天,空气里弥漫着灰尘和朽木混合的潮气,光线昏暗得仿佛已是黄昏。管理员是个佝偻着背、眼神浑浊的老人,他递给我那串锈迹斑斑的钥匙时,干枯的手指有意无意地避开了我的触碰,喉咙里滚出一阵痰音:“三楼拐角,你的房间。东西自己搬上去。” 他顿了顿,那双浑浊的眼珠定定地看向我,几乎要嵌进我脸上,“别的都还好,只一条,记住,别去地下室那间琴房。”
他的语气太平静了,平静得像在说“天气不好记得带伞”,反而让那句警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诡异分量。我扯了扯嘴角,想挤出一个无所谓的笑,终究没成功,只干巴巴地问:“为什么?闹鬼?”
老人咧开嘴,露出稀疏发黄的牙齿,像是在笑,又不像。“鬼?哼……二十年前,有个钢琴家,挺有名气的,租了那儿练琴。有天晚上,琴声断了,再没响过。后来……被人发现倒在钢琴上,血把黑白键都糊住了,”他压低了声音,像怕被什么听见,“十根手指,齐根断的,现场找了半天,没找着,估计是被凶手带走了。案子,一直没破。”
一股寒意顺着我的脊椎悄悄爬上来。我强自镇定:“或许……是仇家?”
“谁知道呢?”老人摇摇头,不再看我,转身蹒跚着走回他那间散发着霉味的小门房,“那架钢琴,那屋子,就一直那么封着了。年轻人,听句劝,离那儿远点。”
我拖着沉重的行李箱踩在吱呀作响的木楼梯上,心里却不以为然。我是个写东西的,穷,图这里租金便宜得离谱。鬼故事?悬案?对我来说,更像是苍白现实里一点刺激的佐料,甚至隐隐觉得,这说不定能成为我下一篇故事的绝佳素材。至于警告,我向来嗤之以鼻。
我的房间在顶层,狭小,但窗户朝南,下午能漏进一点稀薄的阳光。收拾停当,已是深夜。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雨点敲打着玻璃,发出单调又执拗的声响。我躺在那张吱嘎乱叫的旧床上,正准备在雨声里酝酿睡意,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声音,穿透了雨幕和层层楼板,钻进了我的耳朵。
是钢琴声。
叮——咚——叮——咚——
像水珠,一颗,一颗,滴落在空寂的金属盘子上。音色干涩,带着年久失修的沙哑,但节奏精准得可怕,每一个音符的间隔都毫厘不差。是肖邦的《降d大调前奏曲》,那首别称《雨滴》的曲子。在这风雨交加的深夜,从据说封存了二十年凶案的地下室传来?
我猛地坐起身,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侧耳细听,那声音却又消失了,只剩下窗外绵密的雨声。幻觉?我对自己说,是管理员那番话的心理暗示,加上这该死的天气。
可第二夜,第三夜……只要外面下雨,那《雨滴》的前奏便会准时响起,总是在夜深人静时,总是那么几句,反复弹奏,从不完整,也从不出错。它不像是在演奏,更像是一种……执拗的演示,或者,是某种无法完成的怨念。
恐惧像藤蔓一样悄悄缠绕上来。我开始失眠,白天精神恍惚,对着稿纸一个字也写不出。那断断续续的琴声像个钩子,牢牢钩住了我理智的边缘。我必须去看看,必须去证实那只是我的幻觉,或者,是某个无聊家伙的恶作剧。
管理员看我的眼神越来越怪异,有一次他嘟囔着:“脸色这么差……不听老人言啊。”我避开他的目光,没有回答。
机会在一个周末的下午来临。管理员似乎出门了,楼道里空无一人。我揣着一支强光手电,心脏狂跳着,一步步走向那个被遗弃的角落。地下室的门比我想象的还要破旧,一把生锈的大挂锁虚挂在门环上——它根本没锁死!我深吸一口气,取下锁,用力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木门。
一股混合着尘土、霉菌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陈旧气息扑面而来,呛得我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手电光柱划破黑暗,像一把利剑。房间不大,正中央,那架三角钢琴静静地伏在那里,蒙着厚厚的白色防尘布,像一个巨大的、等待被揭开的秘密。墙壁上贴着早已褪色的暗纹壁纸,有些地方已经卷边、剥落。空气凝滞,时间在这里仿佛停止了流动。
我走到钢琴前,颤抖着手掀开了防尘布。积尘如雪片般纷扬落下,露出下面黑漆漆的琴身,虽然布满划痕,却依旧能看出昔日的考究。琴盖是合着的。我犹豫了一下,用力掀开它。
黑白琴键暴露在光线下。不是管理员说的那样被血糊住,只是积满了灰,有些键甚至已经泛黄、开裂。我伸出食指,犹豫着,按下一个中央c。
“咚——”
声音沉闷、走调,带着破锣般的嘶哑,在死寂的房间里引发空洞的回响。这绝不是我夜里听到的那架能精准弹出《雨滴》的钢琴!那声音,到底从何而来?
冷汗浸湿了我的后背。我不甘心,用手电仔细照射钢琴周围。琴凳歪倒在地,我把它扶起来。凳面是硬皮革的,同样破败不堪。鬼使神差地,我摸索着凳子的底部,指尖触到了一块粗糙的、似乎是后来补贴上去的皮革。边缘有些松动。我用力一扯。
“啪嗒。”
一本薄薄的、页面严重泛黄卷边的小册子掉在了地上。
是一本日记。封皮是深蓝色的,没有名字。我屏住呼吸,捡起来,就着手电光,翻开了第一页。字迹清秀,带着一种旧式知识分子的优雅:
“十月三日,晴。搬进了这里,虽然简陋,但琴房很好,足够安静。希望能完成那首《雨滴》的练习……”
我快速翻动着,纸张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日记断断续续,记录着这位年轻钢琴家单调而专注的生活:练琴的进展,对某个旋律的处理心得,偶尔对窗外邻家小男孩的几句提及。
“……十一月十日,阴。隔壁那对夫妻搬来了,带着他们的小男孩,叫小斌。很安静的孩子,总是趴在窗台看我练琴。”
“……十一月二十五日,雨。小斌的父母似乎很忙,常把他一个人留在家里。他今天敲开我的门,问能不能看我弹琴。我让他进来了,他很乖,就坐在旁边听。”
“……十二月五日,晴。开始教小斌一些最基本的指法。他很聪明,学得很快。只是……他似乎对我的东西格外好奇,总喜欢摆弄我放在茶几上那把修剪乐谱页脚的圆头剪刀。说过他几次,他总是怯怯地放下,但那眼神……让我有点不舒服。”
日记在这里,笔迹开始变得有些潦草,似乎主人的心境不再平静。
“……十二月十二日,大风。今晚练琴时,总感觉窗外有人看着。回头又什么都没有。是错觉吗?小斌今天又问起《雨滴》的指法,特别是那段连续不断的降A音,他问我,是不是需要非常灵活有力的手指才能弹好。他的手里,又拿着那把剪刀,不停地开合着……”
日记,在这里戛然而止。
后面是空白页。
我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管理员的话,夜半的琴声,这本日记……所有的碎片在我脑海里疯狂撞击、拼接。没有外来的凶手!那个“安静、聪明、好学”的男孩小斌,那个对剪刀有着异样痴迷的男孩,就是他,用那双可能刚刚被教导过如何落在琴键上的手,握着那把圆头剪刀,剪断了他老师的未来,也剪断了他自己的人生!
我像被烫到一样把日记塞进口袋,连滚爬爬地冲出了地下室,重新锁上门,逃回自己的房间。恐惧已经攫住了我,不仅仅是对于过去的凶案,更是对于那个潜藏在日常之中的、无法理解的恶意。小斌……那个男孩,他现在在哪里?他长大了吗?他是不是……还在这里?
此后的几天,我活在极度的神经质里。任何一点声响都能让我惊跳起来。我仔细观察着这栋破公寓里仅有的几户邻居。楼下住着一对总是争吵的年轻夫妻;对面是个沉默寡言、早出晚归的上班族;还有一户,住在一楼靠东,似乎是一对老夫妇,带着一个正在上小学的孙子。那孩子我见过几次,八九岁的样子,瘦瘦小小,背着大大的书包,总是低着头匆匆走路,看起来很内向,甚至有些怯懦。他从不跟别的孩子玩。
难道是他?不,不可能,时间对不上。二十年前的孩子,现在起码也该快三十了。我安慰自己,也许那家人早就搬走了。
然而,命运似乎执意要撕开最后那层伪装。一个周末的清晨,急促的门铃声将我惊醒。我透过猫眼看去,心猛地一沉——是住在一楼的那个老奶奶,和她那个怯生生的孙子。
我深吸一口气,开了门。
老太太脸上堆着歉意的笑:“不好意思啊,老师(她大概听错了什么,以为我是教书的),打扰您了。这是我孙子,小涛。他们学校搞什么文艺比赛,非要每个孩子报个项目,他非要学钢琴……我们家里条件你也知道,哪买得起琴啊,请不起老师。他就自己瞎琢磨……听说您是有文化的人,能不能……能不能让他用一下您的地下室那间旧琴房?就一会儿,不耽误您事……”
我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地下室!琴房!血液冲上我的头顶,耳朵里嗡嗡作响。我几乎是粗暴地打断她:“不行!那地方很久没用过了,很危险!不能去!”
老太太被我的反应吓了一跳,嗫嚅着不知该说什么。她身边那个叫小涛的男孩,一直低着头,这时却缓缓抬起头来。
他的脸很白,是一种缺乏血色的苍白。眼睛很大,黑漆漆的,看着我的时候,里面没有任何孩子该有的天真和怯懦,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沉寂。
他没有理会他奶奶的尴尬,也没有在意我的拒绝,只是直勾勾地看着我,用一种平板无波、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的语调,轻轻地说:
“老师,地下室那架琴,音不准了。”
时间仿佛凝固了。老太太茫然地看着孙子,又看看我。而我,像被瞬间扔进了冰窟,连指尖都冻得发麻。他怎么会知道?他进去过?什么时候?
小涛似乎完全没有察觉我的恐惧,或者说,他根本不在意。他继续用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语调说:
“我不用那里的琴。”
他顿了顿,那双黑洞似的眼睛一眨不眨地锁住我,然后,他慢慢地、慢慢地把一直背在身后的手举到了身前。
他的手里,握着一把剪刀。
不是小孩用的安全剪刀,而是一把成年人用的、金属的、闪着寒光的办公剪刀,刀口看起来异常锋利。
窗外,天色不知何时暗了下来,乌云低垂,眼看又是一场雨。房间里没有开灯,光线晦暗。在那片令人窒息的昏暗里,男孩苍白的脸和手中那抹冰冷的金属反光,构成了一幅足以击垮任何人理智的画面。
他看着我的眼睛,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开一个微小的、僵硬的弧度,那不能称之为笑。
他一字一顿,声音清晰得像冰珠砸在玻璃上:
“老师,我想给你表演《雨滴》的指法。”
话音落下的瞬间,窗外,第一滴雨,敲在了玻璃上。
叮——
像极了那夜半琴声的第一个音符。
本章节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