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行幽蓝色的字符,【维生系统:运行中】,像一个活物,在漆黑的控制台上静静地呼吸。
嗡鸣声就是它的心跳。
这声音不大,却像一根探针,精准地钻入在场三人的耳膜,搅动着最原始的恐惧。一个被废弃了十几年的地方,一套还在运行的维生系统。它在维持着什么东西的生命?
老王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他死死攥着手电筒,关节捏得发白,声音都变了调:“苏……苏主任,这……这玩意儿还开着……该不会是养着什么怪物吧?电影里不都这么演的吗?”
年轻的干事小张已经说不出话了,他靠着一台冰冷的机器,大口喘着气,眼神涣散,显然是吓破了胆。
苏晨没有回头。
他的目光,如同被焊在了那块屏幕上。他能“看”到,一股冰冷的、不带任何情感的“幽蓝”色气运,如同一层薄冰,覆盖着整个控制系统。这股气运的质感,与那个戴着防毒面具的“主宰”如出一辙。
这是他的东西。
而在这层幽蓝的薄冰之下,更深处,是那股浓重如墨、粘稠如石油的“邪恶”气运。它们像黑色的血管,从控制台延伸出去,连接着这个地下空间里每一台冰冷的机器,每一处黑暗的角落,最终汇入一个未知的、更深沉的黑暗之中。
“系统,追踪‘维生系统’的能量流向。”苏晨在心中下达指令。
【指令收到。正在进行气运能量流向追踪……】
【追踪完成。能量流向指向实验室b-7区。警告:该区域‘邪恶’气运与‘痛苦咒缚’浓度为当前环境最高值。】
b-7区。
苏晨的目光缓缓抬起,望向那片手电光也无法穿透的、实验室最深沉的黑暗。
“如果里面是人呢?”
他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在这空旷死寂的地下空间里,却像一声钟鸣,清晰地传到另外两人耳中。
老王和正在发抖的小张同时一愣。
怪物,尚在想象的范畴。
可如果,这套系统维持的是一个“人”的生命,一个被囚禁在这里,长达十五年,甚至更久的“人”……那份现实的、具体的恐怖,远比任何想象中的怪物更让人头皮发麻。
老王张了张嘴,那句“咱们快走吧”堵在喉咙里,再也说不出口。
苏晨转过身,脸上的表情平静得可怕。他走到小张身边,没有说话,只是弯腰捡起了掉在地上的相机,塞回他冰冷的手里,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动作不重,却像一股暖流,让小张那几乎要飞出体外的魂魄,稍稍安定了一些。
“跟紧我。”
苏-晨言简意赅,随即转身,迈步走向那片最深的黑暗。
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但他的背影,像一道无声的命令,也像一面坚不可摧的盾牌。老王看着那个决绝的背影,狠狠地咬了咬牙,骂了一句脏话,然后一把拉起腿软的小张。
“跟上!苏主任都不怕,咱们爷们儿不能怂!”
三人组成一个临时的、颤巍巍的阵型,朝着实验室深处走去。
越往里走,空气越冷,那股混杂着消毒水与腐败气息的味道也愈发刺鼻。手电筒的光柱在黑暗中摇晃,像惊涛骇浪里的一叶扁舟。
光束所及之处,恐怖的景象一幕幕闪现。
一排排靠墙的、锈迹斑斑的铁笼,笼子不大,刚好能容纳一个成年人蜷缩其中,笼子的内壁上,布满了深浅不一的抓痕。
一个巨大的圆形水槽,已经干涸,槽底沉淀着一层暗红色的、不知名的粉末。
还有一些造型更加诡异的器械,它们看上去像是某种医疗设备,但细节之处却充满了令人不安的设计。比如一张连接着无数电极的金属椅,椅子的扶手和脚踏上,都有着明显被磨损的束缚带痕迹。
小张举着相机,手指机械地按动快门。闪光灯每一次亮起,都将这个庞大的地下魔窟照得惨白一片,那些静默的、如同史前巨兽骸骨般的机器,仿佛都在这一瞬间活了过来,露出狰狞的轮廓。
而苏晨的“气运视野”里,景象更加骇人。
每一座铁笼,都缠绕着浓厚的“绝望咒缚”。
那张金属椅上,更是凝聚着无数被电击的、撕心裂肺的“痛苦咒缚”,它们已经化作黑色的烙印,深深地刻进了金属的每一个原子里。
这里,就是地狱。
一个真实存在过的人间地狱。
苏晨的胸口像是堵了一块巨石,他强迫自己将视线从那些残忍的景象上移开,专注于追踪那股能量流向。
终于,嗡鸣声越来越清晰。
他们来到了一面巨大的、由强化玻璃构成的墙壁前。
墙壁的另一边,是一个相对独立的空间,大约有两百平方米。那嗡鸣声和闪烁的蓝光,正是从里面传出来的。
这是一个监控室,或者说,是观察室。
房间里,十几块巨大的监视器屏幕,呈弧形排列,正对着玻璃墙。大部分屏幕都是黑的,只有最中央的几块亮着,上面显示着各种复杂的人体生理数据——心率、血压、脑电波、细胞活性……
数据流平稳而有规律。
在屏幕下方,一个被密封在玻璃罩里的仪器,正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一颗红色的指示灯,随着声音的节奏,一明一暗。
这套系统,正在监控着一个生命体征平稳的……活物。
而这个活物,就在玻璃墙的另一侧。
那是一个更加庞大的、全封闭的房间,像一个巨大的白色金属盒子。观察室的玻璃,就是这个“盒子”唯一的观察窗。
盒子内部,空空荡荡,只有最中央,摆放着一个巨大的、像是科幻电影里的休眠舱一样的装置。
装置呈半透明状,里面充满了淡蓝色的液体,无数根或粗或细的管子,从四面八方连接在舱体上,将各种液体注入其中,又抽出。
透过那淡蓝色的液体和缭绕的白色寒气,隐约可以看到,舱体内部,有一个人形的轮廓,正静静地悬浮着。
“那……那里面是什么?”小张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老王已经说不出话了,他只是死死地盯着那个“休眠舱”,眼珠子瞪得像要掉出来。
苏晨的瞳孔,也缩成了最危险的针尖状。
他终于知道,那套维生系统,在维持着什么了。
他没有贸然行动,而是推开了观察室那扇没有上锁的门。
一股更加浓郁的尘土气息扑面而来。
观察室里一片狼藉,和外面井然有序的实验室形成了鲜明对比。椅子翻倒在地,文件和图纸散落得到处都是,一个打开的保险柜里空空如也。
当年的撤离,是从这里开始的。
他们带走了最重要的资料,然后放弃了外面的一切,最后启动了地面的封印。
苏晨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扫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他需要线索,任何一点,能告诉他这里到底发生过什么的线索。
他的手电光柱,缓缓地从翻倒的办公桌、散落的图纸上划过,最后,停在了墙角一个被撞倒的文件柜旁。
柜子的抽屉大开着,里面的文件洒了一地。大部分都是一些印着复杂图表和数据的技术报告,纸张已经受潮,变得皱巴巴的。
但在那堆技术报告的下面,苏晨看到了一点不一样的东西。
那不是打印出来的报告纸,而是几页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泛黄的纸页。
苏晨走过去,蹲下身,小心翼翼地用两根手指,将那几页纸从一堆废纸中拈了出来。
纸张的边缘已经残破,上面是用钢笔书写的、略显潦草的字迹。
苏晨的手电光,聚焦在纸页上。
当看清那熟悉的、刻入骨髓的笔迹时,他整个人的身体,猛地一僵。
那股一直被他用理智强行压制在心底最深处的、冰冷的怒火,在这一刻,如同冲破地壳的岩浆,轰然爆发!
这是……父亲的笔迹!
他的呼吸瞬间变得粗重,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他强迫自己定下心神,将目光落在那几页日记残页的文字上。
字迹潦草而急促,很多地方甚至因为墨水化开而变得模糊。
【……实验已进入最终阶段,‘他’疯了,为了所谓的‘进化’,他已经彻底抛弃了人性。这里不是实验室,是屠宰场……】
【……观察体‘零号’出现排异反应,各项生命体征急剧下降。他们没有停止,反而加大了药剂剂量。我在玻璃墙外,能清楚地听到骨骼碎裂的声音……】
【……我必须把资料带出去,必须阻止他。我已经拷贝了核心数据,藏在了……】
字迹在这里戛然而止,纸页的下半部分被撕掉了。
苏-晨的心,沉到了谷底。
父亲当年,果然来过这里!他不仅来过,甚至还是这个恐怖实验的亲历者!
他试图揭露真相,但失败了,最终落得身败名裂的下场。
苏晨捏着那几页纸,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声响。他缓缓站起身,目光再次投向那面巨大的玻璃墙,投向墙后那个漂浮着人形轮廓的“休眠舱”。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脑海中浮现。
父亲的日记里,提到了“零号”。
这个被囚禁在这里,靠维生系统维持了十几年的“活物”……会是谁?
就在这时,苏晨的眼角余光,瞥见了日记残页的背面,似乎也写着什么。
他立刻将纸页翻了过来。
背面只有短短一行字,像是匆忙中写下的备忘。
【……实验室所有权限,与‘老领导’虹膜、指纹绑定……警惕‘白狐’,他是‘老领导’最忠诚的……】
后面的字,被一大片干涸的、暗褐色的污渍所覆盖。
那片污渍的形状,像一朵绽开的梅花。
是血。
是父亲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