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稿截止后的等待期，像拉长的橡皮筋，表面松驰，内里却绷着一股无形的张力，魏逸丞照常往返于学校与魏宅之间，上课、画画、跟在魏麟哲身边学着看事情，只是眼角余光总不自觉地去捕捉那个挺拔身影的细微变化。
魏麟哲依旧很忙，但那种忙碌似乎沉淀下来，少了几分葬礼刚结束时的焦灼，多了些运筹帷幄的冷凝，他待魏逸丞的态度也似乎有了一丝难以言喻的调整。
依旧严格，点拨依旧精准，但偶尔，在书房只有两人时，他会允许片刻的沉默自然流淌，不再是纯粹的教学或交代事务，而像一种无声的共存。
魏逸丞有时在沙发上看书，一抬头，就能撞见魏麟哲从文件上移开视线，目光落向窗外暮色，侧脸在渐暗的天光里显出些微的倦意，那倦意很淡，却像细针，轻轻刺在魏逸丞心尖。
他学会了在这种时候保持安静，不去打扰，只是悄悄调整自己的呼吸，让存在本身成为一种温默的陪伴，有时，他会起身，去小厨房温一杯蜂蜜水，轻轻放在魏麟哲手边，魏麟哲通常不会立刻去碰，但过一会儿，总会端起来喝掉，没有谢谢，但魏逸丞看见他微蹙的眉心会稍稍舒展一些。
这无声的默契，像暗室里悄然生长的藤蔓，缠绕着魏逸丞日益明晰的心事。
双年展初选结果公布的前一天，魏宅气氛有些微妙，二叔那边似乎有些小动作，牵扯到老爷子生前一项未完全理清的古董收藏归属。
晚饭时，二叔话里话外又提起，说有些文件可能需要逸丞也出面签个字，“毕竟老爷子当年带着你去过几次拍卖会，你也算见证”
魏逸丞捏着筷子的手紧了紧，看向主位的魏麟哲学魏麟哲正慢条斯理地剔着鱼刺，闻言，眼皮都没抬。
“不用”他声音不高，却让餐厅瞬间安静，“那批东西的流转记录和公证文件都很清楚，律师会处理，小崽还在上学，不掺和这些琐事”
二叔脸色不太好看，“小哲，这也是为了家事分明…”
“家事分明，就更不该把无关的人扯进来”魏麟哲放下筷子，银箸碰在骨瓷碟上，发出清脆一响。他抬眼，目光平静地扫过二叔公，“二叔要是对流程有疑问，明天可以让律师把全套文件送到您书房，您慢慢看”
话说到这份上，二叔只能讪讪住口。
晚餐不欢而散。
那份被魏麟哲挡回去的琐事，像一粒沉入深潭的石子，表面涟漪散去，潭底却悄然改变了压力。魏逸丞回到自己房间，摊开素描本，笔尖悬在纸上，却落不下线条。
指尖残留着紧握筷子时的微疼，心里更堵着一团理不清的焦躁。他厌恶二叔将他当作可资利用的工具，更在意魏麟哲那声无关的人。
虽然他知道，那是在保护他。
夜深了，宅邸沉入一片寂静，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细密的雨声敲打着玻璃，魏逸丞毫无睡意，白日里魏麟哲眉间那抹倦色，总在他眼前晃动，犹豫再三，他还是轻手轻脚下了楼，想去厨房倒水，也或许，只是想确认书房那盏灯是否还亮着。
灯果然亮着，从虚掩的门缝里渗出暖黄的光，他走近，刚要敲门，却听见里面传来极低的交谈声，是魏麟哲和律师在通电话，声音冷静而果决，正处理着那桩古董收藏归属的遗留问题。
魏逸丞屏息，靠在冰凉的门边墙壁上，没有进去。
不知过了多久，电话似乎结束了，里面沉寂下来，只有雨水敲窗的声响，魏逸丞正想悄然离开，门却从里面被拉开了。
魏麟哲站在门口，似乎正要出来，身上只穿着衬衣，领口松了两颗扣子，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线条清晰的手腕，他脸上带着长时间工作后的淡淡疲惫，看到魏逸丞，眼中闪过一丝意外，随即被惯常的深邃取代。
“站在这里做什么？”他问，声音有些低沉沙哑。
“我…过来看看”魏逸丞下意识握紧了空无一物的手，目光掠过对方微湿的额发和略显苍白的唇色，“这么晚了，我想和你一起睡”
魏麟哲没答，只是侧身让他进来，书房里只开了一盏台灯，光线晕黄，笼罩着书桌上散乱的文件和一台合上的笔电，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茶香和属于魏麟哲的冷冽气息。
魏逸丞走进去，有些无措地站在灯光边缘。
“手怎么了？”魏麟哲的目光落在他下意识蜷起的手指上。
魏逸丞低头，才发现自己右手食指侧面不知何时被素描本的纸张划了道细小的口子，渗出了一点血珠，已经干了。大概是刚才心绪不宁时不小心弄的。
“没什么，小伤口”他下意识想把手藏到身后。
魏麟哲却走近了一步，带着不容拒绝的威压，他伸出手，不是握，而是用指尖轻轻托起了魏逸丞的手腕，拉到灯光下查看。微凉的触感让魏逸丞一颤，皮肤下的脉搏瞬间失了序。
那道小口子实在不起眼，魏麟哲却看得很仔细。他的拇指指腹无意般擦过魏逸丞的指节，那里因为常年握笔有一层薄茧。
然后，他松开了手，转身走向书柜下方的小储物格，取出一个简易的药箱。
“坐下”他指了指旁边的单人沙发。
魏逸丞依言坐下，看着魏麟哲拿出消毒棉片和创可贴，又去洗手间用清水沾湿了毛巾，他走回来，在魏逸丞面前微微俯身，先是用湿毛巾轻轻擦拭他手指上干涸的血迹，动作算不上特别温柔，但很仔细，微凉的水意和布料摩挲的触感，让魏逸丞呼吸发紧。
接着是消毒。
酒精棉片按上伤口的瞬间，刺痛传来，魏逸丞指尖不自觉蜷缩了一下，却没缩手。
“现在知道疼了？”魏麟哲垂着眼，语气听不出情绪，手上动作却似乎放轻了些，他低着头，从这个角度，魏逸丞能清晰看到他浓密的睫毛，高挺的鼻梁，以及抿成一条直线的唇。灯光在他脸上投下小片阴影，那倦意似乎更深了，却又奇异地混合着一种专注，一种只落在这微小伤口上的专注。
消完毒，魏麟哲撕开创可贴，妥帖地绕着他手指贴上。他的手指修长有力，偶尔碰到魏逸丞的皮肤，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雨声，和彼此几乎可闻的呼吸声。
“好了”魏麟哲直起身，将用过的棉片丢进垃圾桶，他没有立刻退开，而是站在魏逸丞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目光沉沉，像夜色下的海，翻涌着魏逸丞看不懂的暗流。
“明天初选结果就出来了”魏麟哲忽然说，话题跳转得有些突兀。
魏逸丞心口一跳，仰头看他，点了点头。
“紧张吗？”
“有一点，我怕选不上…”
魏麟哲沉默了片刻，忽然抬手，指尖轻轻拂过魏逸丞额前垂落的一缕黑发，将它们拨到耳后。这个动作太过亲昵，超出了他们之间惯常的界限，魏逸丞浑身僵住，血液似乎在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
“别想太多”魏麟哲的声音压得极低，就在他耳边，带着温热的呼吸，“你画得不错”
这简单的五个字，像是一把钥匙，骤然打开了魏逸丞心里那根紧绷的弦，眼眶毫无预兆地一热，他匆忙低下头，怕泄露太多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