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觉得没用” 他的声音平稳地落下，击碎了连廊下过于凝滞的空气，“当初就不会支持你考海城美艺，而是让你学习对公司有帮助的专业”
魏逸丞愣住了，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明确地听到魏麟哲对他专业选择的支持。
过去他填报志愿，只记得爷爷点头说喜欢就好，而魏麟哲那边，他回忆起来，那时魏麟哲只是在他拿到录取通知书时，淡淡扫了一眼，说了句海城美艺不错，师资是老派的扎实。
原来，那沉默的一眼，平淡的一句，背后是这样的态度。
魏麟哲没有看他怔忪的表情，目光依旧落在庭院朦胧的夜色里，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你素描拿奖的那本册子，爷爷书房抽屉里有一本”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线条感很好，尤其是静物，有静气，爷爷常说，画画练的是心性，心静了，看事情才能透”
魏逸丞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又缓缓松开，涌上酸涩的暖流。他从未想过，自己那些在画室里涂抹的、被他视为微不足道的东西，不仅被爷爷收藏，还得到了眼前这个人如此具象的点评。
他更没想到，魏麟哲会用静气来形容他的画，这个词从他口中说出，带着一种奇异的重量和认可。
“所以” 魏麟哲终于转过头，视线重新落回魏逸丞脸上，那双总是显得过于冷静的眸子里，似乎沉淀了一点别的东西，不那么锐利，却更深邃，“不用去想有没有用，那是你想走的路，走稳了就行”
夜风拂过，带着庭院里晚香玉的气息。魏逸丞喉咙发紧，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后只化作一声低低的先生。
魏麟哲似乎看出了他翻涌的情绪，没让他说下去，而是话锋一转，语气恢复了那种惯有的、带着些许命令式的平淡，“不过，既然姓魏，有些东西该学的还是要学，不是为了让你去争什么，是为了让你能看清身边是什么”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低沉了几分，几乎融进夜色里，“至少别让人轻易算计了去”
他这是在教他，也是在护他。
魏逸丞听懂了，一股热流冲撞着胸腔，让他指尖都微微发麻。他用力点了点头，眼神里褪去了先前的彷徨和委屈，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执拗的坚定。
“我明白” 他说，“我会好好学画画，也会跟先生学该学的东西” 他想说我不会不辜负您的支持，但觉得太过直白，又咽了回去。
只是那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魏麟哲几不可察地扬了一下眉梢，似乎对他的反应还算满意。他低头，将杯中早已凉透的茶水饮尽，动作带着一种干脆利落的姿态。
“下个月，海城有个青年艺术双年展，征稿期还没过” 他放下茶杯，语气随意得像是提起明天天气如何，“你的画，可以试试投一下，不用想着拿奖，去看看别人的东西，也让人看看你的”
魏逸丞彻底怔住了。
青年艺术双年展，那是省内美术生挤破头都想参与的高规格平台！
魏麟哲竟然连这个都留意到了？
还主动提起？
“我的水平可能还不够…” 他下意识地自我怀疑。
“够不够，投了才知道，评审的眼睛，比你自己准” 魏麟哲打断他，目光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推力，“资料和投稿方式，明天让李管家拿给你”
说完，他抬手，这次没有停顿，而是很自然地、带着长辈般的力道，揉了揉魏逸丞的头发。掌心温热，动作比之前任何一次接触都更直接、更短暂，却也更亲昵。
“别想太多，回去休息，明天还有硬仗要打” 魏麟哲收回手，指尖似乎无意间擦过了魏逸丞微烫的耳廓，随即转身，像来时一样，迈着沉稳的步伐离开了连廊，将一庭夜色和兀自心跳如鼓的魏逸丞留在身后。
魏逸丞站在原地，抬手摸了摸似乎还残留着那点温度和触感的发顶，又紧紧握住胸前的玉扣，夜风依旧微凉，可他整个人却像被浸在温水中，从里到外都暖了起来。
他知道，前方的路依然布满荆棘，家族的暗流不会因为魏麟哲几句话就平息，但此刻，他心中那点对未来的迷茫和对自我的怀疑，被一种更坚实的东西取代了。
魏逸丞回到房间，关上门，背脊轻轻抵在冰凉的门板上。走廊里那番对话的每一个字，依然在耳边清晰回响，混合着晚香玉的气息，在他胸腔里酿成一种微醺般的暖涨。他走到书桌前。
他突然很想做点什么，或者说，很想把此刻心里满溢的东西，分享给最能懂得的人。
他拿起手机，手指在通讯录里滑动，略一犹豫，先拨通了顾宸的号码。
电话响了两声就被接起，背景音有些嘈杂，似乎是在画室。
“喂，逸丞？这个点打电话，怎么了？”顾宸的声音带着笑意，还有画笔搁在调色盘上的轻响。
“顾宸，你状态恢复的不错啊，不过”魏逸丞开口，发现自己的声音比预想中要亮一些，“我没打扰到你吧？”
“还可以吧”顾宸的声音在电话那头顿了顿，背景的嘈杂似乎又远了些，像是他走到了更安静的角落，“顾洋的事，我想通了，我也不能一直耗着自己，对了，你找我什么事啊？”
他的语气听起来比前阵子明朗了不少，虽然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底色，但那份属于顾宸的敏锐和活力正慢慢回归。
魏逸丞听着电话那头好友逐渐轻快起来的语调，嘴角也不自觉地向上弯了弯。
“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多了”他顿了顿，握着手机的指尖微微收紧，声音里带着分享重要秘密的微颤，“其实我打电话，是有件事想跟你说”
顾宸的注意力完全被吸引过来，“什么事啊，你这么紧张？”
魏逸丞吸了一口气，组织着语言，将连廊下与魏麟哲的对话，那些关于支持、关于静气、关于前路的点拨，择其要者，缓缓说给顾宸听。
他没有过多渲染自己的情绪，但话语间自然流淌出的那份被理解的震动、被认可的暖意，以及重新找到方向的坚实感，却无比清晰地传递了过去。
电话那端安静了片刻，只能听到顾宸轻轻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