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点，县委大院一号楼的地下室。
这里原本是堆放陈年旧档和报废桌椅的仓库，常年不见天日，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纸张腐朽和霉菌混合的潮气。而此刻，这里却成了全县最炙手可热的权力中心——清河县干部作风整顿与考核改革领导小组办公室。
没有剪彩，没有揭牌，甚至连一块像样的牌子都没有。门口只贴了一张A4纸，上面用宋体三号字打印着机构名称，墨迹还带着刚从打印机里出来的温热。
办公室里，十几个从组织部、人社局、财政局、纪委等核心部门抽调来的“精干力量”，正表情各异地站在自己刚领到的、新旧不一的办公桌前。他们就像一群被临时征召的杂牌军，看着这间由仓库改造的办公室，每个人的眼神里都写满了复杂的情绪。
有嫌恶，有不安，更多的，是一种前途未卜的茫然。
人社局局长李卫国黑着脸站在门口，看着这堪比防空洞的办公环境，腮帮子上的肌肉突突直跳。他本来是想来看看情况，顺便给自家单位抽调来的两个人打打气，结果一进门，火气就“蹭”地一下窜了上来。
“这他娘的是人待的地方吗？”他低声咒骂了一句，“赵书记这是要让你们学地道战？”
他话音刚落，沈铭就从里面走了出来。他手里拿着一块抹布，衬衫袖子挽到了手肘，露出了结实的小臂。他脸上沾了一点灰，看上去不像个领导，倒像个来搞大扫除的民工。
“李局长，有意见可以提。”沈铭把抹布扔进水桶，声音平静。
李卫国被他这副样子噎了一下，一肚子火气不知道该往哪儿发。“我能有什么意见？我就是来看看我那两个兵，别在这儿受了委屈。”
“受不了委屈可以回去。”沈铭的回答不带任何烟火气，“我这里不养闲人，更不养娇气包。现在就可以打报告，我批。”
李卫国被顶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他指着沈铭，手指都在发抖：“你……你小子……”
“李局长要是没别的事，就请回吧。我们马上要开第一个工作会议。”沈铭说完，转身就走，根本不给他发作的机会。
李卫国看着他的背影，气得直喘粗气，最后重重一跺脚，扭头走了。他怕再待下去，自己会忍不住一拳挥过去。
办公室里，所有人都被门口这短暂而激烈的交锋震住了，一个个噤若寒蝉。他们这才意识到，这位年轻的沈主任，比传说中还要硬。
沈铭走到最里面一张看起来最旧的办公桌后，拍了拍手，示意所有人围过来。
“各位，欢迎来到全县最不受欢迎的部门。”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就让众人愣住了。
“我知道你们中的很多人，不是自愿来的。可能是因为得罪了领导，也可能是因为在原单位就是个干活的，被顺手推了出来。”
几个人下意识地低下了头，显然是被说中了心事。
沈铭的目光从他们脸上一一扫过，【洞察人心】悄然开启。
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组织部来的，内心充满了抵触和轻蔑：【一个地下室，也配叫办公室？等王部长发话，我天天给你磨洋工。】
一个看上去很精明的女人，财政局的，正在飞快盘算：【这地方绩效怎么算？会不会影响年终奖？得找机会跟局里领导汇报一下。】
只有一个坐在角落里的年轻人，来自县政府研究室，他的眼神里闪烁着一种压抑不住的兴奋和期待：【终于不用再写那些四平八稳的官样文章了！这才是干事的地方！如果能跟着沈主任，说不定……】
沈铭将这些情绪尽收眼底，心中有了数。
“你们心里在想什么，我大概能猜到。无非是担心在这里干活没前途，得罪人，还影响收入。”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声音陡然变得锐利，“但从今天起，我告诉你们，这里，将是全清河县最有前途的地方。”
他环视众人，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宣布几条工作纪律，也是这里的规矩。”
“第一，我不管你们以前在哪个单位，有什么级别，有什么背景。在这里，只有两种身份：干活的，和滚蛋的。”
“第二，所有工作，当天布置，当天必须有反馈。完不成的，自己写说明。写不清楚的，我帮你写。”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条。你们每个人，从今天起，都将参与到全县干部量化考核细则的制定中。你们的表现，你们的工作成果，将是你们自己的第一份‘量化考核’成绩单。”
办公室里一片死寂，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沈铭看着他们，投下了今天最重磅的一枚炸弹。
“上午的会，你们都听了。‘末位淘汰’，那是对外的。对我们这个办公室内部，还有一条额外的规矩。”
他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点了点。
“这次考核改革工作结束后，凡是考核排名前三的，无论你现在是什么级别，我沈铭，亲自向赵书记和组织部提名，破格提拔。第一名，直接提拔半级，实职。”
“轰！”
这句话的威力，比上午那句“末位淘汰”对这十几个人造成的冲击还要巨大。
破格提拔！
实职！
这两个词，像两道闪电，瞬间劈开了众人心中那片名为“绝望”的阴云。
那个来自组织部、原本一脸不屑的中年男人，眼镜后面的眼睛猛地睁大了，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那个来自财政局、斤斤计较的女人，双眼放光，仿佛看到的不是沈铭，而是一沓沓红色的钞票。
而那个角落里的年轻人，更是激动得满脸通红，紧紧握住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体制内，晋升之难，难于上青天。正常情况下，从一个普通科员到副科，没有七八年想都别想，这还得是顺利的情况。而现在，沈铭许诺的，是一条坐火箭的通天大道！
“当然，”沈铭的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弧度，“有赏就有罚。工作期间，但凡让我发现有任何人，在工作中阳奉阴违、泄露机密、或者跟外面的什么人勾勾搭搭，企图在这份考核方案里做手脚……”
他的声音陡然转冷，像西伯利亚的寒流，刮过每个人的皮肤。
“一经发现，不用等‘末位淘汰’，直接开除公职。档案里，我会亲自写上一笔：因严重违纪违规，予以开除。这笔记录，会跟你一辈子。”
胡萝卜加大棒。
一个天堂，一个地狱。
沈铭就这么赤裸裸地摆在了他们面前。
是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一步登天；还是心怀鬼胎，被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选择权，交到了他们自己手上。
“现在，还有谁想退出吗？”沈铭平静地问道。
没有人说话。
刚才还满腹牢骚、心怀抵触的众人，此刻一个个站得笔直，眼神里充满了决绝。那是一种被逼到悬崖边上后，要么跳下去粉身碎骨，要么长出翅膀一飞冲天的决绝。
“很好。”沈铭点点头，很满意这个效果，“现在，开始分配任务。”
就在这时，他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拿出来看了一眼，是一条来自张伟的短信。
【铭哥，查到了。西郊渔人码头，天字一号包间。用的是县交通局办公室主任的身份证订的。听说今晚请的是国土局和建设局的贵客，规格很高。】
沈铭的眼中闪过一丝冷意，他不动声色地将手机揣回兜里。
“……第一组，由组织部的刘科长负责，整理全县所有在编人员的档案，三天内，我要看到每个人的履历、奖惩、历年考核情况……”
他有条不紊地布置着任务，声音清晰而冷静。
而他的脑子里，却已经勾勒出了一张大网。
渔人码头，天字一号包间。
国土局，建设局，交通局。
很好，都到齐了。
他一边布置着工作，一边拿出手机，拨出了一个许久未曾联系的号码。
电话接通了。
“喂，是市电视台的方记者吗？”
电话那头，传来女记者方雅略带惊喜的声音：“沈主任？您怎么会想到给我打电话？”
“方记者，想不想搞个大新闻？”沈铭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诱惑力。
“今晚，西郊渔人码头。有一场关于如何对抗政府改革、维护个人‘铁饭碗’的‘经验交流会’。我觉得，这比上次那个采砂场，应该更有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