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书房,只余一盏孤灯,在红木书桌上投下一圈寂寥的光晕。
星沉浦坐在高背椅中,面前摊开着几份厚厚的集团年度报告、财务报表以及股权结构图。
她没有开电脑,这些是舟自横“打理”星瀚集团期间,留下的最核心的纸质档案副本。
更私密,也更能反映某些真实的脉络。
空气里飘散着陈旧纸张的气味,混合着书架上皮革的味道,以及一丝属于舟自横实验室的气息。
星沉浦修长的手指缓缓翻过一页页报表。
她的眉头起初是紧锁的,带着审视与挑剔。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份审视渐渐被一种复杂情绪所取代。
惊讶,了然,以及一丝不得不承认的...佩服。
舟自横将星瀚集团“清洗”得极其干净。
不是那种浮于表面的合规。
而是从最根本的股权架构、业务链条、资金流向,到最细微的关联交易、税务筹划、法律风险防控,都进行了堪称艺术级的重构与剥离。
原本星沉浦掌舵时期,集团业务不可避免地与组织的地下网络有所交织。
虽然利润惊人,却也如同行走在刀尖,时刻面临反噬的风险。
而舟自横,用了数年时间。
以高超的资本运作和商业手腕,将那些灰色乃至黑色的部分,或彻底切割出售,或包装成合法投资,或引入“干净”的白手套公司进行隔离。
现在的星瀚集团,财务报表光鲜亮丽,主营业务清晰聚焦在高科技、生物医药、清洁能源等朝阳产业,社会声誉良好,纳税大户,简直是模范企业。
更让星沉浦心惊的是,舟自横在完成这一切的同时。
不仅没有让集团资产缩水,反而利用几次精准的行业并购和前瞻性投资,让集团的市值和实际控制力翻了几番。
她建立了一套高效、忠诚且完全独立于旧有组织体系的管理团队。
用现代公司制度和极具诱惑力的激励机制,将集团牢牢掌控在手,却又避免了个人色彩过于浓重可能带来的风险。
“不得不承认,”星沉浦终于开口,声音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有些干涩,是对自己说,也是对体内那个沉默聆听的灵魂说,“你在经营管理上,也是个天才。”
这赞赏极其吝啬,却发自内心。
她自己是凭借铁腕、魄力和对黑暗规则的深刻理解打下江山。
而舟自横,则展现了一种截然不同的长远布局和对光明世界规则娴熟运用的掌控力。
「哼,」舟自横的声音响起,听不出太多情绪,但那份隐隐的自得还是泄露了出来,「不然呢?你以为谁都像你,只会打打杀杀,用恐惧和暴力维持统治?真正的权力,是让人心甘情愿为你所用,是建立在无可挑剔的规则和肉眼可见的利益之上。」
星沉浦没有反驳。
因为舟自横说得对,至少在这件事上。
她继续翻阅着,看到了一份关于集团未来五年战略规划的草案,里面提到了几个新兴领域的布局,思路清晰,胆大心细。
“知予以后,或许可以接手这些。” 星沉浦的手指轻轻点在一份关于人工智能伦理与商业应用的前瞻报告上,忽然说道。
这个念头并非一时兴起,在悬崖边看到女儿眼中的关切和隐隐的坚毅时,她就隐约有了想法。
柏知予继承了柏锦的纯净与聪慧,或许也继承了她在商业上的某些天赋?
更重要的是,这是她和柏锦的女儿,是她们血脉与情感的结晶。
将这份清洗干净的“王国”交给她,似乎是最顺理成章,也最能确保柏锦和女儿未来安稳富足的选择。
「知予?」舟自横的声音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她还太小,而且...她像锦儿更多些,心思单纯。商场的残酷,未必适合她。」话语里带着一丝对柏知予的保护欲。
“正因为她像锦儿,才更需要有足够的力量保护自己,保护她在意的人。”
星沉浦淡淡道,眼中闪过一丝冷光,“这个世界,不会因为谁单纯就手下留情。我们可以慢慢教她,引导她。星瀚集团,可以作为她最好的试炼场和盔甲。”
「...随你。」 舟自横最终没有反对。
对于柏知予,她们似乎有着默契的保护欲。
尽管动机可能不同(星沉浦更倾向于赋予力量,舟自横或许更倾向营造安全环境),但目标某种程度上一致。
而且,将集团交给柏知予,某种意义上也是将“星沉浦”的遗产延续下去。
这对于两个共享此名的魂魄来说,都有其特殊意义。
关于集团和未来的简短“商讨”在一种罕见的、相对平和的氛围中结束。
两人都意识到,在涉及某些“共同财产”时,合作比对抗更符合当前微妙的平衡。
...
处理完公务,窗外的夜色已深得如同浓墨。
星沉浦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眉心,关掉台灯,起身离开了书房。
走廊里寂静无声,只有她自己的脚步声。
她轻轻推开卧室的门,属于柏锦的淡雅香气扑面而来。
柏锦已经睡下了。
她侧卧着,面向壁炉的方向,柔顺的黑发铺散在枕畔,被子随着她平稳的呼吸微微起伏。
睡颜恬静,在床头小夜灯柔和的光线下,美好得不似凡人。
星沉浦放轻脚步走过去,目光贪恋地流连在那张安详的脸上。
然而,她的视线很快被床头柜上的一样东西吸引。
是柏锦的日记。
星沉浦的脚步顿住了。
好奇、渴望与一丝道德挣扎的情绪油然而生。
她想了解柏锦,了解她不在自己身边时的所思所想,了解那些她未曾参与过的柏锦内心。
但同时,她也知道,偷看爱人的隐私,是一种越界,甚至是一种背叛。
即使她们是世界上最亲密的人。
「怎么?大名鼎鼎的星沉浦,也有不敢的时候?」舟自横带着明显戏谑和挑衅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看看啊,看看你的‘爱人’心里到底在想什么。说不定,里面写满了对你的恐惧,或者...对我的思念呢?」最后一句,充满了恶意的诱导。
星沉浦的手指在身侧微微蜷缩。
她没有立刻动作,沉默了片刻,反而在意识中冷冷反问:
「你没看?」
这个问题直截了当。
以舟自横对柏锦那种偏执的占有欲和控制欲,她会放过了解柏锦内心最私密角落的机会?
「...」舟自横沉默了。
这沉默本身,就是一种答案。
星沉浦的心沉了一下,随即又涌起一股莫名的烦躁和...酸涩。
舟自横看过。
在她“扮演”自己的那些日子里,她一定早就翻阅过这本日记,窥探过柏锦不为人知的内心世界。
这个认知让星沉浦感到一种被侵犯领地的不悦,以及一种落后于人的不甘。
舟自横的沉默,更像是一种默认的炫耀。
她伸出手,指尖触碰到日记本的皮质封面,停顿了一下,最终还是将其拿了起来。
转身,走到壁炉旁的单人沙发坐下,借着壁炉里尚未完全熄灭的余烬光亮,以及远处小夜灯的光晕,翻开了第一页。
字迹清秀工整,是柏锦的风格。
记录的多是些日常琐事。
学习的烦恼,对未来的迷茫,对“姐姐”的依赖与倾慕,对女儿知予成长的喜悦与担忧...琐碎,却真实,充满了生活气息。
星沉浦一页页翻看着,目光贪婪地扫过每一个字句。
她看到了柏锦因为一次考试失利而偷偷哭泣,看到了她为女儿第一次开口叫“妈妈”而欣喜若狂,看到了她对一场突如其来的雨的描写,充满了诗意的感伤...她也看到了许多关于“姐姐”的记载。
那些温柔的陪伴,贴心的关怀,深夜的等待,偶尔的强势带来的安全感与细微的困扰...
那些描述,大部分指向舟自横扮演的那个“星沉浦”。
星沉浦看着,心里五味杂陈。
有些场景她能模糊地对上号,有些则完全陌生。
她知道,那些陌生的温柔与细腻,是舟自横的“杰作”。
这让她既感到一种被“盗用”身份的恼怒,又隐隐有一丝...羡慕?
日记越往后,记录的时间越靠近现在。
笔迹似乎有了些细微的变化,更沉稳,也偶尔流露出更深的忧思。
星沉浦的心渐渐提了起来。
终于,她翻到了最后一页有字迹的地方。
不是大段的叙述,而是一首自创的诗。
字迹依旧清秀,但墨迹似乎比前面的要新一些。
雨。心情。恐慌。
蝶影蹁跹逐风舞,雁群款款载秋归。
终日思君眉黛蹙,今朝万里客心回。
凭窗遥望繁城夜,雨雾凝寒织素弦。
欲借车窗调雅韵,却惊檐滴碎清欢。
星沉浦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这些诗句上,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那略显潦草的“雨。心情。恐慌。”
她在恐慌什么?因为“姐姐”最近若即若离、时而温柔时而冰冷的态度?
因为隐约察觉到的不对劲?还是因为...别的?
星沉浦的眉头紧紧蹙起,她试图从诗的字里行间,从那个“雨”天的标注,推断出具体的时间。
是哪个雨夜?她迅速在记忆中搜索。最近的雨天...是婚礼前三天?还是更早?
突然,她脑中灵光一闪。
婚礼前三天,确实下了一场不小的雨。
那天...
难道就是那天?这首诗,写的是那天的心情?
星沉浦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一阵细密的疼痛蔓延开来。
柏锦她...早就感觉到了。
感觉到了“姐姐”的变化,感觉到了平静表面下的暗流,感觉到了某种令她不安甚至“恐慌”的东西。
她将这份无法言说的细腻心绪,化作了诗行,藏在这私密的日记里。
她不是一无所知的温室花朵。
她有着敏锐的感知和丰富的内心世界。
明白了这一点,星沉浦非但没有感到被窥破的恼怒,反而涌起一股强烈的占有欲。
她的锦儿,是如此纤细而敏感,如此需要小心呵护,却又如此坚韧地将不安深藏心底。
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极淡的笑容。
「笑得这么恶心干嘛?」舟自横冰冷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醋意和不满响起,显然也“读”懂了那首诗背后的情绪,「发现她害怕了?发现你把她吓到了?很得意吗?」
她的醋意几乎要化为实质的尖刺。
星沉浦懒得搭理她此刻幼稚的醋意。
她轻轻合上日记本,将其原样放回床头柜上。
然后,她走到床边,动作极轻地掀开被子一角,躺了进去。
温暖的被窝里,立刻被柏锦身上那令人安心的气息充满。
她小心翼翼地将手臂环过柏锦纤细的腰肢,将她轻轻拢入自己怀中。
柏锦在睡梦中似乎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和温度,无意识地嘤咛一声。
身体微微调整了一个更舒适的姿势,向身后的热源靠了靠,呼吸重新变得均匀绵长。
星沉浦将脸埋在她散发着淡香的发丝间,闭上眼睛。
体内,舟自横似乎还想说什么。
但或许是感受到这片刻的宁静与温暖,或许是意识到争吵无益。
她最终只是冷哼一声,陷入了沉默。
卧室里,只剩下壁炉余烬偶尔发出的细微噼啪声,和两人平稳的呼吸声。
星沉浦搂着怀中的温暖,脑海中却回荡着那首诗清冷的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