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似水,潺潺流过,转眼便是一年。
这一年里,陈娇与高永朝夕相对,了解日深。高永初时的戒备与忐忑,在陈娇始终如一的尊重与温和相待中,渐渐消融。
他本性中的率真与坚韧,在安稳的环境里愈发舒展,偶尔流露的腼腆与笨拙的关切,也让陈娇觉得真实可爱。
两人之间的感情,在平淡日常的滋养下,悄然生长,日渐深厚。水到渠成之时,他们便顺理成章地圆了房。
至于孔易,陈娇始终记着他年纪尚小,身子骨还未完全长成,便拿定了主意,至少要等他满了十八岁再说。
她私下也同高永说明了缘由,并非偏心,而是顾及少年身体。高永通情达理,自然理解。
不过,陈娇也细心考虑到孔易的感受,为避免他因高永先于自己有孕而心生失落或压力,她特意用精神力暂时控制了自身的生育时机,并未让高永在此时怀上子嗣。
一年的时光,足以让许多事情沉淀,也让一些期待落空。陈娇始终未能在这县城里,寻到合她心意的第三位侧夫人选。
倒是这一年中,她因家业、相貌、以及那“空缺一位侧夫”的消息,引来了不少狂蜂浪蝶。
出门在外,时常“偶遇”各种精心打扮的男子,或欲语还休,或大胆示好,甚至不乏设计落水、假装遇险等老套戏码,只盼能得她青眼,哪怕做个侍夫也好。
对此,陈娇不胜其烦,也始终洁身自好。她的目光从不在此类人身上多停留半分,若有人敢近身纠缠,自有池冰池兰冷着脸挡开。
她行事干脆利落,但凡有试图通过非常手段攀附的,必会让人查清底细,或敲打,或警示,处理得干干净净,绝不让这些外头的纷扰,沾染到府中半分,打扰孔易与高永的清净。
两位夫郎身处内宅,却也并非全然不知外事。时常有亲戚朋友上门拜访,话里话外,总爱拐弯抹角地提及自家或亲戚家有待嫁的儿子,相貌如何,性情如何,暗示他们可以在妻主面前美言几句。
孔易和高永每每遇到这般情形,都颇感为难。有些是实在推脱不开的至亲,有些是父亲那边的故旧,直言拒绝怕伤了情面,含糊应承又非他们所愿。
他们深知陈娇的脾性,更不愿给妻主添乱,也私心里……并不那么期盼太快有新人进门。
陈娇知晓他们的难处,并未让这为难持续太久。她直接对二人言明:
“日后若再有人举荐,不必推拒,也不必应承,只让他们将人选的名帖、画像及大致情况送来便是。我自会斟酌。”
有了她这话,孔易和高永顿觉轻松不少。凡是送来的资料,陈娇都会过目,然后交给陈吉等人去暗中查访。
实际上,筛选的过程远比外人想象的要高效。跟随她数世的机器人助手,早已熟知她的审美与偏好,第一轮就能精准剔除掉绝大多数不合要求的人选。
那些心术不正、家宅不宁、性情矫饰过甚的,根本到不了她面前细看。
然而,即便经过层层过滤,剩下的人选中,依旧没有能让陈娇觉得“就是他了”的那一个。
几番寻觅无果,陈娇倒也慢慢想开了。姻缘之事,强求不得,或许真是缘分未到。
她既不愿为了凑数而将就,也不愿为了一时省事而娶回一个可能搅扰家宅安宁的人。
于是,第二年,她又坦然地向官府缴纳了二百两银子的缺口税。按照律法,若第三年仍不足额,这税款便要翻至四百两。
像陈娇这般情况的,在商贾之中实属罕见。多数富户妻主,莫说三位夫郎,便是十个八个也不稀奇,反正家资丰厚,养得起。
像她这样,不光看相貌,还非得讲究品性、心志、是否合眼缘,条件堪称苛刻的,恐怕找遍全县也难有第二个。
看着账面上逐年翻倍的税款,陈娇心下也有些烦闷。
更让她不耐的,是每次出门,那如影随形、花样翻新的“桃花劫”。她索性决定:眼不见为净,带着家人出游去!
这个念头一起,便迅速清晰起来。她来到这个世界数年,活动范围基本局限在本县,虽则县城繁华,但更远处的天地是何模样,她还从未领略过。
早就听闻江南之地风光如画,人文鼎盛,何不趁此机会,带着夫郎们远游一番,也散散心?
出游的人选很快定下:两位夫郎孔易、高永自是同行。高永的父亲高郑氏,这一年来与孔易相处融洽,待他如亲子。
孔易也极亲近这位温和开明的长辈,有他在,旅途也能多些照应和温情。
至于孔易自己的父亲……因观念差异,近来关系有些微妙,且他未必乐意长途跋涉,便暂时不作考虑了。
说起孔易与高郑氏的亲近,以及和他自己父亲的疏远,陈娇也略知一二,心中明了。
高郑氏性情宽和,从不以长辈身份强加观念,反而欣赏孔易的纯真活泼,时常指点他些实用的理家之道,待他真诚宠爱。
孔易与之相处,只觉得轻松愉快,全无压力。
反观孔夫郎,自有一套根深蒂固的“正夫生存法则”,见儿子与侧室的父亲走得近,不但不喜,反而觉得儿子“傻”、“被人哄了去”。
屡次劝说甚至训诫,要孔易务必拿出正夫的威严,牢牢压制侧室,绝不可掉以轻心。
孔易如今有了自己的见识和判断,又切身感受到家中截然不同的和睦氛围,自然难以认同父亲那套充满算计与争斗的理论。父子之间,观念冲突,难免生出隔阂。
陈娇曾与孔琳提及此事,希望她能从中调和。但孔琳也无奈,坦言自家夫郎的观念是几十年内宅生活中磨砺出来的,早已刻入骨髓,要他理解陈娇府中这种“异类”的相处模式,近乎不可能。
在孔夫郎看来,正夫若不将侧室压制得无法出头,便是失职,便是将来自家的祸根。
他自己的大半生,便是在与数位侧夫、侍夫的明争暗斗中度过的。
陈娇明白,她无法改变别人根深蒂固的观念,但至少,在她自己的府邸里,她要维护这份难得的清净与和睦。
任何试图将争斗风气带入这个家的人或观念,她都会坚决挡在门外。
近来,孔夫郎又将催促的焦点放在了子嗣上,频频暗示甚至明示孔易要早日为妻主开枝散叶,以稳固地位,这让孔易不胜其扰,心情也颇受影响。
陈娇得知后,更觉这次出游势在必行。远离这些纷扰,让大家都松快松快。
于是,一番周密准备后,陈府的车队浩浩荡荡出发了。
数辆宽敞舒适的马车,载着主人与行李,前后有池冰、池兰带着精干护卫随行,陈吉与青青则留在府中主持事务。
谁知,马车刚出县城不过十余里,官道旁便上演了一出熟悉的戏码。
一个身着素衣、头戴白花的小郎君,跪在路边,面前一张草席盖着个“尸身”,身旁立着块歪歪扭扭写着“卖身葬母”的木牌。
那小郎君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见到陈家的车队,更是哀声凄切,频频抬头望来,目光精准地投向陈娇所在的主车。
车厢内,陈娇连车帘都未掀开一角。这两年类似的把戏她见得多了,早已免疫,甚至觉得这些人连创意都匮乏得可怜。
“继续走,不必理会。”她淡淡的声音传出车外。
护卫得令,车队速度未减,径直从那哭啼的小郎君面前驶过,扬起些许尘土。
马车走出去老远,陈娇才将意识向后轻轻一扫。果然,“尸身”旁那原本凄楚无助的小郎君,此刻已站了起来,正愤愤地望着车队远去的方向跺脚。
而草席下那“亡母”,竟也一把掀开白布,坐起身来,母子二人对着远去的车队指指点点,一脸计划落空的懊恼与怒气。
陈娇收回意识,忍不住摇了摇头,嘴角噙着一丝淡到几乎看不见的嘲讽。
“妻主,怎么了?为何摇头?”坐在她身旁的孔易好奇地问道,他方才也隐约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但并未细看。
陈娇侧过头,见他圆溜溜的眼睛里满是求知欲,不由觉得有趣,伸手轻轻点了点他的鼻尖,笑道:
“我在笑方才那‘卖身葬母’的,一点新意也无。既是母亲新丧,悲痛欲绝,那小儿郎脸上脂粉何以那般匀净?
哭声倒是凄厉,眼角却不见多少泪光。我‘看’到那白布之下尚有气息起伏,分明是个大活人躺在那里,专等着路过的‘傻子’发善心,好看人下菜碟呢。”
“啊?竟是……这样吗?”孔易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小嘴微张,“我方才还以为……还以为……”
“以为什么?”陈娇挑眉,故意逗他,“以为我铁石心肠,见死不救?你呀,真是个小笨蛋。这世道人心复杂,多长个心眼,多学着点儿分辨真假,总没坏处。光有善心可不够,还得有识人的眼力。”
孔易被她说得脸颊微红,却又觉得妻主说得在理,乖乖点了点头,心里却对妻主的敏锐观察力佩服不已。一旁的高永听着,也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马车辘辘,载着一家人,向着传闻中风景如画的江南,继续前行。
官道两侧的田野风光逐渐开阔,远离了县城的喧嚣与那些令人厌烦的算计,车内的气氛也越发轻松愉悦起来。真正的旅途,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