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非外界,而是源于灵魂深处被生生剜去一块的空洞。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那个位置,带来迟缓而沉重的钝痛。
意识如同沉在永夜的海底,被粘稠的黑暗包裹,沉重得无法上浮。
只有契约传来的微弱脉动,如同遥远星火,证明着连接尚未断绝——影风的狂暴与挣扎,采儿的沉寂与枯竭,如同冰冷海水中扭曲的光斑,断断续续地投射进这片意识深渊。
月夜漂浮在这片无边的死寂里。银色的长发如同失去重力的海藻,在意识之海中无声散开。她能“感觉”到身体的存在,却无法动弹分毫,仿佛被无形的茧束缚。
胸前曾被月牙项链贯穿的位置,那个被三色光膜覆盖的伤口,如同一个冰冷的黑洞,源源不断地汲取着她残存的生机,又通过那枚深植灵魂的三角神印,将另外两人痛苦而混乱的生命力泵入这具躯壳,维持着一种脆弱的、令人窒息的平衡。
生与死,在此刻模糊了界限。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瞬,或许是永恒。一点极其微弱、却带着奇异安抚感的暖意,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在意识深渊的中央悄然漾开。
那暖意并非来自契约,而是源自…自身。仿佛沉疴尽去的身体,终于开始萌发一丝微弱的、属于她月夜本身的生机。
这丝生机的出现,如同投入油锅的水滴,瞬间打破了那粘稠死寂的平衡!
嗡——!
沉寂的三角神印骤然苏醒!三色光芒在灵魂深处轰然爆发!
不再是影风的暴戾、采儿的枯寂,而是代表月夜自身的那股微弱却新生的月华之力,如同被压抑到极致的火山,猛地冲破了某种无形的桎梏,疯狂地注入神印的循环!
剧痛!撕裂般的剧痛瞬间席卷了月夜的灵魂!那不是伤口的痛楚,而是新生的力量强行撕裂旧有枷锁、冲刷枯萎经脉的痛!
如同千万根烧红的钢针在体内游走穿刺!
“呃…” 一声破碎的、如同溺水者浮出水面般急促的吸气声,从月夜干裂的唇间溢出。
沉重的眼皮如同粘连了千年的石门,在灵魂剧痛的冲击下,极其艰难地、颤抖着,掀开了一道缝隙。
光线刺入。
模糊,摇晃,带着重影。
她躺在一处光线昏暗的静室中。身下是冰冷的石台,粗糙的质感透过单薄的衣物传递上来。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和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腻的腐败气息,如同大量枯萎的月桂花被强行碾碎发酵。
视线艰难地聚焦,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静室顶部石壁缝隙里顽强钻出的、散发着幽蓝色微光的苔藓,如同垂死的星辰。
意识在剧痛和感官的冲击下缓慢地拼凑。她记起来了…月魔神宫…月殒祭坛…刺入心脏的月牙项链…阿加雷斯的狂怒与湮灭…还有…那个撕裂空间接住她坠落的身影…影风…和他胸前那枚灼热的、嵌入血肉的三角烙印…
身体依旧沉重得如同灌了铅,连动一下手指都耗费着巨大的力气。月夜艰难地转动眼珠,试图看清周围。
视线掠过冰冷的石台边缘,落在自己散落在身侧的头发上。
银色的。
纯粹的、如同月下流淌水银般的柔亮银色。
不再是祭坛上那令人心悸的枯槁死灰。
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喜悦,如同破开冻土的嫩芽,悄然从灵魂深处钻出。她活下来了。
不再是容器,是她自己活下来了。尽管代价沉重,尽管前路未卜。
她极其缓慢地、用尽所有刚刚恢复的力气,抬起那只没有被身体压住的左手。手臂如同不属于自己般沉重、僵硬。
指尖颤抖着,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近乎虔诚的试探,小心翼翼地,抚向自己胸前那个致命的伤口位置。
指尖触碰到的不再是冰冷的空洞,而是平滑的肌肤,覆盖着一层温润的、流转着三色微光的光膜。
光膜之下,心脏在微弱而坚定地搏动。
是真的…活下来了…
就在这微弱的庆幸感刚刚升起的刹那——
嗡!!!
一股无法形容的、源自灵魂最深处、比之前新生力量冲刷更猛烈百倍的剧痛,毫无征兆地轰然爆发!
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瞬间贯穿了她的头颅!
“啊——!!!” 月夜猛地弓起身,发出一声凄厉到变形的惨叫!
刚刚凝聚起的一丝力气瞬间被抽空,身体重重砸回冰冷的石台!
无数破碎、混乱、被强行扭曲的记忆碎片,如同被点燃的炸药桶,在她意识中疯狂地爆炸、翻腾、重组!
她看到冰冷肃杀的圣殿审判庭,影随风被光之锁链灼烧悬吊。
影风撕裂空间降临,冻结时空的恐怖威压。
夜莺匕首隔空挥下,白烨的右臂齐肩而断,抛飞!
七十二根魔神柱同步震颤,黑光冲天,天谴之神的灭世投影笼罩心城!
影风在时光沙海与自身阴暗面化身的“时之暴君”殊死搏斗!
采儿被光之锁链禁锢在圣殿核心,脖颈烙印猩红,无面者手持弑神之镰,影风在规则侵蚀下濒临崩溃!
影风在记忆武器的致命陷阱中沉沦,被“母亲”枫倾儿的幻影亲手刺穿胸膛!
还有…枫秀!那无处不在、如同阴影般笼罩一切的冰冷身影!
他捏碎酒杯的愠怒,他弹指镇压契约反噬的漠然,他道出“末日时钟因你加速”时的沉重,他最后在影风濒死时现身,指尖凝聚那一点暗金光芒时眼中那收割实验体般的漠然!
这些记忆碎片并非连贯的叙事,而是被某种力量粗暴地撕碎、扭曲、强行灌入!
每一幕都带着事件发生时最极致的情感冲击——影随风的屈辱与倔强,影风断臂时的暴怒与毁灭,天谴投影的终极恐惧,时之暴君的低语诱惑,弑神之镰的规则抹杀,被至亲背叛刺穿灵魂的冰冷绝望,以及枫秀那如同俯瞰棋盘般掌控一切的绝对意志!
这些情感如同狂暴的海啸,瞬间冲垮了月夜刚刚凝聚的、脆弱的意识堤坝!她感觉自己像一艘被抛入惊涛骇浪的小船,随时会被撕成碎片!
痛苦、愤怒、恐惧、绝望、冰冷…无数极致的负面情绪疯狂交织、撕扯着她的灵魂!
“呃…不…停下…” 月夜痛苦地蜷缩在冰冷的石台上,双手死死抱住仿佛要裂开的头颅,指甲深深陷入头皮,渗出血迹也浑然不觉。
灰眸因剧痛而涣散失焦,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
灵魂层面的剧痛让她几乎无法呼吸,每一次吸气都像是吞下滚烫的刀子。
就在她的意识在这记忆洪流的冲击下濒临崩溃的边缘——
嗤…嗤…
极其细微、令人头皮发麻的声响,从她的头顶传来。
几缕垂落在她苍白脸颊旁的、刚刚恢复光泽的柔亮银发,毫无征兆地,从发根深处,钻出了数条细如发丝、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月光触须!
这些触须并非实体,更像是高度凝练的月光能量构成,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流动的银白色。
它们如同拥有生命的微小毒蛇,极其灵活地从发丝间蜿蜒钻出,尖端微微抬起,在昏暗的静室中闪烁着冰冷而妖异的光芒!
触须表面,隐约可见极其细微的、如同电路板纹路般的暗金色丝线在缓缓流淌、明灭!
一股冰冷、纯粹、带着古老月神威压的气息,混合着一种更隐晦、更霸道的、属于龙皇的绝对秩序意志,从这些钻出的月光触须中弥漫开来!
月夜的身体猛地一僵!抱住头颅的双手无力地滑落。
涣散的灰眸深处,一点冰冷的银芒,如同被强行点燃的烛火,不受控制地亮起。
那并非她自己的意志,更像是某种被触发的…本能,或者说…被预设好的程序!
她的左手,那只刚刚还带着劫后余生庆幸抚过胸前伤口的左手,此刻却不受控制地、极其缓慢地抬起。
指尖,不再是颤抖和虚弱,而是带着一种冰冷、精准的稳定。
指尖的目标,是那几缕从她发间钻出、闪烁着暗金纹路的月光触须。
动作轻柔,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自恋的眷恋。
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其中一条冰冷触须的瞬间——
嗡!!!
月夜胸前那枚深植灵魂的三角神印,代表影风的那一角,毫无征兆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混乱而狂暴的赤金色光芒!
一股撕裂灵魂的剧痛,如同最狂暴的闪电,瞬间贯穿了月夜与影风之间的契约链接!
那剧痛之中,蕴含着一种被至亲背叛、被冰冷算计、存在本身被亵渎的极致冰冷与暴怒!
这源自契约另一端的、影风濒临极限的冰冷暴怒,如同最凛冽的冰风暴,瞬间冲垮了月夜意识中那被强行点燃的冰冷银芒!
“呃啊——!” 月夜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即将触碰到月光触须的指尖猛地僵在半空!
涣散的灰眸剧烈波动,一丝属于她自身的、惊骇欲绝的清明,如同溺水者抓住的浮木,在冰冷银芒的压制下,极其艰难地、挣扎着浮现出来!
她看到了自己抬起的手。
看到了发间钻出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月光触须。
更看到了…指尖距离那冰冷的触须,仅有毫厘之遥!
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
(不…停下…这不是我…)
一个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意念,在她混乱的意识中尖叫!
她试图夺回身体的控制权,试图将那该死的手收回来!
然而,那几缕月光触须仿佛感应到了她的抗拒,尖端猛地亮起刺目的银光!其表面流淌的暗金纹路瞬间变得清晰、灼热!
一股更强横、更冰冷的意志,混合着月神的神威和龙皇的绝对秩序,如同无形的枷锁,瞬间缠绕上她的灵魂和肢体!
那只抬起的手,非但没有收回,反而以更稳定、更不容抗拒的姿态,继续朝着那冰冷的触须点去!
指尖,距离冰冷的月光触须,已不足一寸!
静室内,只剩下月夜粗重而绝望的喘息,以及月光触须尖端那越来越亮、越来越冰冷的妖异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