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朔边镇核心军堡,指挥所内。
原本以赵无忌巡山司司正的身份,根本就没有办法能进入到这地方。
但如今,他不光站在了这里,而且还有了与之前完全不同的身份。
原本的他,在这群手握重兵的边镇将领面前,充其量,最多也只能算是协同防务的外围人员,难以参与核心决策。
但此刻,他被那位姓杨的主将亲自请到沙盘前,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
一切,只因为他带来了那个足以扭转战局的消息,以及他背后那位创造了奇迹的陆沉。
“杨将军,各位,请看。”
赵无忌指着沙盘上代表云蒙军攻势的箭头。
“敌军攻势较前两日又猛烈了三分,完全不计伤亡,这样的疯狂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
“这场战争才刚刚开始,他们实在是没有必要如此心急,况且从各方面都印证了我们应该是处在劣势,他们就更没有着急的理由了。”
“但他们现在所展现出来的这种情况,除了说明他们确实粮草将尽,想要孤注一掷,在我军崩溃前打开缺口之外,我想不到还有什么别的可能。”
杨主将,一位面容坚毅、鬓角微霜的老将,点了点头,沉声道:“赵司正所言有理。”
“若非提前知晓其后勤被毁,面对如此疯狂的进攻,我们很可能会判断失误,主动选择后退,避其锋芒,一旦事态如此发展,哪怕只是劫掠一个城镇的存粮,都足以让他们缓过气来,后果不堪设想。”
另一位姓李的副将抚掌感叹,目光看向赵无忌时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如此说来,此战若胜,陆沉当居首功!他能绕道去烧了云蒙的粮草,此真乃国之干城!”
“说起来,这巡山司当初由小公子力主建立,专司龙脊岭防务与情报,如今看来,当真是高瞻远瞩啊!”
“若非小公子布局,陆沉这等人才,恐怕也难以在此等战事中发挥如此关键作用。”
这话一出,几名将领眼神交汇,心照不宣。
他们开始不着痕迹地称赞小公子的远见,隐隐将此次战局的转机与小公子的识人之明,布局之深联系起来。
这是在明确地向沐国公府内部的政治格局表态,开始站队了。
赵无忌将这一切听在耳中,心中大喜过望。
他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但微微上扬的嘴角还是泄露了他的心情。
他趁机再次为陆沉表功,语气恳切:“陆沉确乃难得的人才,胆大心细,忠勇可嘉,此次深入虎穴,焚毁敌粮,实乃泼天之功,这也全赖小公子知人善任,我等方能在此绝境中看到曙光!”
众人脸上挂着微笑,便是那摆明了大公子一派的长朔总兵李长梁,这个时候都不敢站出来说一句反对的话。
想要说话,就得要看清楚现在的局势。
很显然,他现在不管说什么,在陆沉那真正可谓是泼天之功的功绩面前,都全然没有任何作用。
就在这时,军镇外又传来震天的鼓声和一声如同惊雷般的怒吼。
“大乾的缩头乌龟!可敢出城与你家爷爷决一死战?!”
“有种的就摆开阵势,真刀真枪干一场!一个个躲在城里,全都是些孬种!”
这正是云蒙二皇子兀术手下的将领在阵前叫骂,试图激将守军出城野战。
如果放在平时,这种叫战的行为,自然不会置之不理。
否则对城中士兵的士气也是一种打击。
但现在,情况已经完全不同了。
杨主将闻言,微微一笑,对众人笑道:“那些云蒙的蛮子果然着急了,他想速战速决,我偏不让他如愿!”
赵无忌眼中精光一闪,立刻建议道:“将军,敌军心已乱,不过是靠着兀术的积威和严令在强撑,我们何不助他们一臂之力,将这层窗户纸捅破?”
“可令嗓门洪亮的军士,于城头齐声呐喊,将‘云蒙粮草已焚,尔等死期将至’、‘二皇子无能,断送尔等性命’等话语反复宣扬,更让弓箭手将写有同样内容的绢书射入敌军阵中!”
“消息一旦在底层士卒中传开,任凭兀术如何弹压,军心也必涣散!”
“妙计!”李副将立刻附和,“攻心为上!此计一出,胜过千军万马!”
杨主将也抚须点头,赞道:“赵司正此计甚合兵法!就依此行事!”
“传令下去,命嗓门大的弟兄们准备好,给城下的云蒙蛮子们,送点好消息去!”
很快,边镇军堡的城头上,响起了如同海啸般的呐喊声。
如同飞蝗般射出的,写着真相的箭矢,如同无形的利刃,狠狠刺向原本就因粮草问题而人心惶惶的云蒙大军。
城下,二皇子兀术听着那铺天盖地的揭短之声,看着自家阵营中隐隐出现的骚动,脸色铁青。
他一双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却又无可奈何。
没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攻下城池,如今他也知道,最坏的情况,正在一步步变成现实。
边关六镇总指挥使,杨主将名为杨宗望,是一位资历深厚,镇守北境多年的老将。
他平日坐镇相对繁华,位于后方的定远军镇。
对地处最前沿,条件最为艰苦的长朔军镇,确实管束较松,给予了总兵李长梁极大的自主权。
李长梁能力不俗,野心更大,一直渴望能更进一步,坐上杨宗望那个位置。
他早年便刻意结交,与沐国公府大公子沐晨云关系密切,甚至私下有结拜之谊。
本以为凭借这层关系,晋升是水到渠成。
奈何国公府内部平衡复杂,此事一直未能如愿。
此刻,听着帐内众将对陆沉的赞不绝口,以及那些明显开始偏向小公子的言论,李长梁心中警铃大作,一股强烈的紧迫感油然而生。
若让小公子一系在此战中积累如此大的声望和功劳,他凭借大公子的关系上位的希望恐怕会更加渺茫。
总指挥使杨宗望人老成精,将李长梁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却不动声色。
赵无忌也是心思玲珑之人,对此等微妙局势心知肚明。
但大敌当前,所有人都默契地没有点破,先将注意力集中在应对云蒙的疯狂进攻上。
是夜,帅府内灯火通明。
杨宗望处理完军务,屏退左右,独独让人唤来了赵无忌。
“赵司正,坐。”杨宗望指了指旁边的椅子,语气平和。
“谢杨帅。”赵无忌恭敬坐下。
“今日之事,多亏了你那位得力干将陆沉。”
杨宗望缓缓开口,看似随意地问道。
“此子确实胆识过人,能力出众,只是不知,他现在可还在敌后?”
赵无忌心中一凛,点头道:“回杨帅,应是如此。”
“焚毁粮草后,为躲避云蒙搜捕,他们定然在龙脊岭深处隐匿行踪,伺机而动。”
杨宗望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目光似乎落在袅袅升起的热气上,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意。
“嗯……年轻有为,是好事,不过,敌后凶险,危机四伏啊。”
“云蒙人此番吃了如此大亏,必定像发了疯的野狗一样,四处搜寻,陆沉他们人少力孤,若是行踪暴露,被大队人马围住……就可惜了这样一个人才。”
他抬起眼皮,看了赵无忌一眼:“赵司正,陆沉是你巡山司的人,更是此战扭转乾坤的关键,他的安危,你可得多上心呐。”
赵无忌心中猛地一沉。杨宗望这番话,表面上只是随口关心陆沉的安危。
实则隐约有些提醒的意味。
他立刻明白了老帅的未尽之语——有人不希望陆沉活着回来,不希望这份泼天的功劳,彻底倒向小公子一边!
“杨帅说的是!属下明白!”赵无忌连忙躬身,语气郑重,“陆沉乃国之栋梁,属下必定尽力确保其安危。”
杨宗望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挥挥手:“去吧,以后前线战事还需你多费心,我们老了,已经杀不动敌了,未来终究是你们的。”
赵无忌忙道:“杨帅身子骨还硬朗的很,边关六镇唯有杨帅在此,才能岿然不动,换了旁人,谁也不行啊,杨帅可千万保重。”
杨宗望笑了笑,没有说话。
等赵无忌退出帅府,夜风一吹,背后竟惊出一层冷汗!
他抬头望向漆黑如墨的夜空,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果然,就在这个看似平静的夜晚,一道黑影借着夜色掩护,悄无声息地潜行出去。
到了大乾军堡防线一处极为偏僻,守备松懈的角落。
那人动作娴熟,张弓搭箭,一支绑着细小竹管的箭矢,如同毒蛇般悄无声息地射向了云蒙大营的方向。
箭矢精准地落在了一个云蒙巡逻队的必经之路上,很快被拾起,层层上报。
不久之后,这支箭连同竹管内的情报,被战战兢兢地呈递到了正处于暴怒边缘的二皇子兀术面前。
兀术烦躁地扯开绢布,目光扫过上面的内容,先是一愣,随即,脸上所有的愤怒都化为了一种极致冰冷的杀意!
绢布上清晰地写着:
【焚汝粮草者,大乾巡山司都头陆沉,年不及二十,气关境修为,出身龙脊岭采药郎,现潜伏于龙脊岭青泥岗伺机再动。】
“陆……沉……”兀术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手指因用力而关节发白。
“好!很好!一个气关境的小虫子,竟敢毁我大事!”
他猛地抬头,眼中血红,对着帐外厉声咆哮:
“传令!亲卫‘血狼骑’即刻出动!封锁青泥岗所有出口!给本王搜山!”
“刮地三尺,也要把这个陆沉给本王揪出来!”
“本王要将他……碎尸万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