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八章 寨门血
阴傀从黑雾中走出的那一刻，寨墙上的火把齐齐晃动。
那东西有三米高，身形佝偻，四肢细长得不合比例。它没有脸——本该是脸的位置是一团翻滚的黑雾，只有两点猩红的光在其中闪烁，像一对眼睛。皮肤是青灰色的，布满龟裂的纹路，从裂缝里渗出暗红色的黏液，滴在地上，“嗤嗤”作响，腐蚀出一个个小坑。
阿雅握刀的手有些抖。
不是因为害怕——她从小跟着阿婆走山采药，见过山里的精怪，甚至亲手处理过被邪物附身的人。但眼前这东西……不一样。它身上散发出的不是“生灵”的气息，而是一种纯粹的、冰冷的“死意”。
“巫神在上……”她身后的杨晓雯喃喃道，脸色惨白。
寨老拄着拐杖上前一步，挡在所有人前面。这个九十多岁的老人，背已经佝偻，但站得笔直。他盯着那只阴傀，突然用苗语厉声喝问：
“你是哪座山、哪条河的灵？为何侵犯我白苗寨地界？”
阴傀停住了。
它那颗雾气组成的头颅微微偏转，猩红的光点对准寨老。然后，它张开嘴——那是个撕裂到耳根的口子，里面没有牙齿，只有一片深邃的黑暗。
“嘶——”
刺耳的尖啸从那张嘴里冲出，像指甲刮过玻璃。寨墙上好几个年轻人捂住耳朵，痛苦地弯下腰。火把的火苗被音波压得几乎熄灭，光线骤然暗淡。
阿雅咬牙，咬破舌尖，含着一口鲜血喷在银刀上。
刀身瞬间亮起一层淡银色的光。她踏前一步，挥刀斩向阴傀伸来的手臂。
“铛！”
金属交击的声音。银刀砍在阴傀的手臂上，只砍进去一寸，就再也无法深入。暗红色的黏液顺着刀身流下，腐蚀着刀刃上的银光，发出“滋滋”的响声。
阴傀另一只手横扫过来。
阿雅想退，但身后就是杨晓雯姐妹。她一咬牙，横刀格挡——
“砰！”
整个人被拍飞出去，撞在寨墙上，又摔落在地。银刀脱手，插在几米外的地上。她喉咙一甜，吐出一口血，胸口火辣辣地疼，肋骨可能断了。
“阿雅姐！”杨晓雯冲过来想扶她。
“别过来！”阿雅挣扎着爬起来，“拿刀！刀上有我的血，还能用！”
杨晓雯颤抖着拔出银刀。刀身已经暗淡，刀刃上沾着的黏液还在腐蚀，但至少还能握住。
阴傀继续前进。
寨门是用碗口粗的树干钉成的，很厚实。但阴傀只是伸手一推——
“咔嚓！”
门板碎裂，木屑飞溅。
寨门破了。
“守住！”寨老嘶吼，拐杖重重顿地，“守住寨门！不能让这东西进来！”
男人们举着砍刀和猎叉冲上去。第一刀砍在阴傀腿上，只留下一道白痕。第二把猎叉刺进它的腹部，但刚刺进去，就被腐蚀得只剩木柄。
阴傀挥手，一巴掌拍飞三个人。其中一人撞在吊脚楼的柱子上，脊椎发出令人牙酸的断裂声，倒地不起。
血腥味开始弥漫。
但更可怕的是，黑雾中，走出了第二只阴傀。
然后是第三只、第四只……
整整八只阴傀，在寨门外一字排开。它们身后，黑雾还在翻滚，隐约能看到更多影影绰绰的身影。
绝望像冰冷的潮水，淹没了每个人的心。
寨老看着那些倒在血泊中的族人，老眼通红。他突然跪下，双手高举，用苗语开始吟唱——不是普通的歌谣，是古老而晦涩的咒文。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某种奇特的韵律，像是在呼唤什么。
阿雅听懂了。
那是“请山神”的祭文。但山神……已经死了。三十年前将军墓被挖开，山神的灵就被将军的战意吞噬，化作雾隐山的守护战魂。而现在，连战魂都被玄冥污染了。
没有山神可请。
但寨老还在唱。声音越来越嘶哑，越来越急促。他咬破手指，用血在地上画着扭曲的符号。每画一笔，他的脸色就苍白一分，皱纹就深一分。
“阿公！别唱了！”阿雅哭着喊，“你会死的！”
寨老没停。
第八个符号画完时，他整个人已经瘦了一圈，像被抽干了血肉。但他抬起头，眼中却亮着光。
“山神不应，”他嘶哑地说，“我就请祖先。”
话音落，地面开始震动。
不是剧烈的震动，而是细微的、像心跳一样的脉动。从寨子中央那根图腾柱开始，向四周扩散。柱子上雕刻的兽面眼睛突然亮起红光，那些风干的山鸡和兽骨开始“咯咯”作响。
寨子里，每一栋吊脚楼下，都飘出了淡淡的虚影。
是白苗寨历代祖先的残念。
他们没有实体，只是模糊的人形光影，数量不多，大概二三十个。但每个虚影手中都握着武器——刀、矛、弓、弩，都是他们生前用的。
祖先的残念飘到寨门前，挡在阴傀面前。
阴傀停下了。
它们似乎能感知到这些虚影的“性质”——不是活人，也不是阴物，而是一种介于两者之间的存在。八只阴傀同时发出嘶啸，挥舞手臂，但那些虚影不躲不闪，任由攻击穿过身体。
攻击无效。
但虚影的攻击，却有效。
一个祖先虚影拉开弓，一支光箭射出，正中一只阴傀的胸口。没有声音，但阴傀胸口的黑雾被箭光驱散，露出了一个拳头大小的空洞。空洞边缘，金色的火焰在燃烧。
阴傀后退了一步。
“有用！”杨晓雯惊喜地喊。
寨老支撑着站起来，脸色惨白如纸，但眼睛亮得吓人：“祖先的灵……只能维持一炷香时间。一炷香后……”
他没说完，但所有人都明白。
一炷香后，如果援兵不到，寨子就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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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路上，张清玄三人正在狂奔。
准确说，是张清玄在跑，胖子和陈子轩在连滚带爬地追。山路太陡，又是黑夜，手电筒的光只能照出前方几米，好几次胖子差点滚下山崖。
“老板！等等！等等我！”胖子喘得肺都要炸了，“我、我跑不动了……”
张清玄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
胖子已经瘫坐在地上，脸色发白，满身大汗。陈子轩稍好一些，但也扶着膝盖，呼吸急促。
从山顶到寨子，正常要走三小时。他们用了一个半小时，已经跑了一半。但剩下的路，更难走——有一段是贴着悬崖的栈道，宽不过一尺，白天走都腿软，更别说晚上。
“休息五分钟。”张清玄说。
胖子如蒙大赦，直接躺倒在地。陈子轩从背包里掏出水壶，先递给张清玄，又递给胖子。
“张先生，”陈子轩担忧地看着山下，“寨子那边的火光……好像在晃动。”
张清玄早就注意到了。
寨墙上的火把，本来整齐地排成一排。但现在，火光在剧烈晃动，有些地方的火把甚至熄灭了。更远处，寨子里也亮起了更多的火把，像无数萤火虫在黑暗中乱窜。
这说明，战斗已经开始了。
而且很激烈。
“胖子，”张清玄突然开口，“你包里还有吃的吗？”
胖子一愣：“有、有啊，还有几块压缩饼干，还有……”他手忙脚乱地翻背包，掏出一个油纸包，“还有这个！昨天在寨子里买的糍粑，我偷偷留了两块……”
油纸包打开，是两块巴掌大的白色糍粑，已经冷了，硬邦邦的。
张清玄接过一块，掰开，慢慢吃起来。糍粑是用糯米做的，没什么味道，但能填肚子。他吃得很快，但每一口都嚼得很细。
胖子看着他，小心翼翼地问：“老板，你是不是……快撑不住了？”
刚才在山顶，张清玄吞了最后一颗巫药。但那药只能缓解疲劳，不能补充消耗的星火之力。而星火之力，是张清玄现在唯一能对抗玄冥的手段。
“死不了。”张清玄吃完最后一口糍粑，把油纸叠好塞回胖子背包，“走吧。”
“可是——”
“走。”
三人再次出发。
这次张清玄的速度慢了些，但更稳。他知道自己的状态——丹田空虚，经脉隐痛，星火之力只剩不到一成。这点力量，别说对付玄冥分身，就是对付那些阴傀都够呛。
但他必须去。
因为答应过阿雅。
因为寨子里那些无辜的人。
因为……他不想再看到有人死在自己面前。
三年前，茅山戒律院里，他被废修为时，玉衡真人说过一句话：“清玄，你天资太高，心性却太软。修道之人，当断则断，当舍则舍。你若学不会舍弃，终有一日，会被你所护之物拖累至死。”
他当时没回答。
现在，他依然不会回答。
有些东西，不能舍。
哪怕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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栈道到了。
那是在悬崖上凿出来的路，宽不过一尺，外侧就是深不见底的悬崖。白天走时，胖子吓得腿软，是抓着陈子轩的袖子蹭过去的。现在晚上，栈道上连个护栏都没有，只有几根插在石缝里的木桩，栓着已经腐烂的草绳。
“老、老板，”胖子声音发抖，“咱们能不能……绕路？”
“绕路要多走两个小时。”张清玄说，“寨子等不起。”
他第一个踏上栈道。
步子很稳，脚踩在腐朽的木板上，发出“嘎吱”的响声。山风吹过，带着刺骨的寒意，也吹得栈道微微晃动。下方是漆黑的深渊，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到风声，像无数鬼魂在哀嚎。
陈子轩深吸一口气，第二个跟上。
胖子站在栈道口，腿都在打颤。他看着前方两人的背影，又看看身后的山路，最后一咬牙，闭着眼睛踏了上去。
“巫神在上，观音菩萨，如来佛祖，不管哪路神仙，保佑保佑……”他嘴里念念有词，手死死抓着内侧的岩壁，一点点往前挪。
栈道长大概五十米。
走到一半时，异变突生。
栈道下方，突然伸出一只手。
苍白，浮肿，手指的指甲又黑又长。那只手抓住了胖子的脚踝。
“啊——！”胖子尖叫，整个人往下一沉。
栈道剧烈晃动。陈子轩回头，脸色大变：“小心！”
张清玄反应更快。他回身，一步踏回，右手并指如剑，金光一闪，点在抓住胖子的那只手上。
“嗤”的一声，手松开了。
但更多的惨白的手从悬崖下伸出来，密密麻麻，像一片蠕动的蛆虫。它们抓住栈道的边缘，抓住木桩，然后……开始往上爬。
是一具具浮尸。
被水泡得肿胀发白，眼睛只剩下两个空洞，嘴巴张着，里面塞满了淤泥和水草。它们穿着破烂的衣服，有现代的，有古代的，甚至还有穿着苗装的——都是这些年失足坠崖，或者被扔下悬崖的人。
尸体们爬上了栈道。
栈道本来就很窄，现在挤满了浮尸，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腐臭的味道扑面而来，混杂着水腥气和泥土味。
“老板……”胖子快哭了，“这、这咋办啊？”
张清玄看着那些浮尸，眉头紧皱。
这些不是阴傀，而是普通的尸体，被玄冥用邪术控制了。杀它们不难，但数量太多，栈道又窄，一旦打起来，栈道可能会塌。
而且……时间不够了。
他看向寨子的方向。火光晃动得更厉害了，隐约能听到厮杀声和惨叫声。
“陈子轩，”张清玄说，“用‘火行符’，烧。”
“可是栈道——”
“烧。”张清玄语气斩钉截铁，“烧了栈道，这些浮尸就会掉下去。我们……跳过去。”
“跳？！”胖子瞪大眼睛，“老板，这下面是悬崖！跳过去？跳哪儿去？”
张清玄指着栈道尽头。
那里离他们还有二十米。中间是空的，下方是深渊。
“用绳索。”张清玄从背包里掏出登山绳——是之前胖子买的，本来是用来攀岩的。他把绳子一端系在腰间，另一端扔给陈子轩，“你先过去，固定好，我们荡过去。”
陈子轩接过绳子，看着那些越来越近的浮尸，咬了咬牙：“好！”
他从怀里掏出三张火行符，口中念咒，符箓自燃，化作三团火球射向栈道上的浮尸。火球炸开，浮尸被点燃，发出“噼啪”的爆裂声，腐肉和油脂燃烧，冒出浓烟和恶臭。
栈道也开始烧起来。
腐朽的木板遇火即燃，火势迅速蔓延。浮尸在火焰中挣扎，有的直接掉下悬崖，有的还在往上爬。
“走！”张清玄推了陈子轩一把。
陈子轩深吸一口气，助跑，起跳——
身体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落在栈道尽头的平台上。他落地时打了个滚，卸去冲力，然后立刻把绳子另一端系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
“胖子，到你了。”张清玄说。
胖子看着那根在火光中晃荡的绳子，又看看下面燃烧的栈道和爬行的浮尸，腿软得站不住：“老、老板，我不行……我真不行……”
“不行也得行。”张清玄抓住胖子的衣领，“听着，要么跳过去，要么留在这里被浮尸撕碎。你自己选。”
胖子眼泪都出来了：“我、我选跳……”
“那就跳。”
张清玄把绳子系在胖子腰间，然后一脚把他踹了下去。
“啊——！！！”
胖子的惨叫声回荡在悬崖间。他像个人肉炮弹一样飞向对面，然后在半空中被绳子拉住，荡了个弧线，“砰”的一声撞在岩壁上，又被陈子轩拉了上去。
搞定一个。
张清玄回头。
栈道已经烧断了，浮尸们随着断裂的木板掉下深渊。但火焰也烧到了他这边，热浪扑面而来。更糟的是，火光照亮了悬崖下方——那里，密密麻麻，还有更多的浮尸在往上爬。
没时间了。
张清玄抓住绳子，后退几步，助跑，起跳。
身体腾空。
风在耳边呼啸。
下方是燃烧的栈道，是蠕动的浮尸，是深不见底的黑暗。火光映在他脸上，那双眼睛平静得像潭水。
三米、五米、十米……
就在他即将抵达对面时，绳子突然一松。
系在岩石上的那一端，松了。
不是没系紧，是岩石本身松动了——常年风化，刚才陈子轩系绳子时又用力过猛，岩石裂开了缝隙。
张清玄身体一沉，向下坠去。
“张先生！”陈子轩惊呼。
胖子扑到悬崖边，伸手去抓，但抓了个空。
千钧一发。
张清玄左手一挥，星火之力化作一道金色锁链，缠住对面一块突出的岩石。锁链绷紧，他下坠的势头一顿，身体悬在半空，离下面的浮尸只有不到三米。
浮尸们抬起头，空洞的眼睛盯着他，伸出惨白的手。
张清玄咬牙，右手也凝聚出一道锁链，缠住更高的岩石。他像蜘蛛一样，用两条锁链交替，一点一点往上爬。
每爬一步，丹田就一阵刺痛。
星火之力，快耗尽了。
但他还在爬。
五米、四米、三米……
终于，一只手抓住了悬崖边缘。
陈子轩和胖子同时伸手，把他拉了上来。
张清玄瘫倒在地，大口喘气，汗如雨下。手臂上的伤口崩裂，血渗出来，染红了衣袖。胸口火烧火燎地疼，喉咙里全是血腥味。
“老板！老板你没事吧？”胖子带着哭腔问。
“没事……”张清玄撑起身子，“走……”
他看向寨子的方向。
火光，已经开始暗淡了。
祖先的虚影，时间到了。
（第四百一十八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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