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菲斯特安静地看着她。
“很好。”梅菲斯特平静地评价道，“但这个课题，还没有结束。”
他看向那两个已经完全沉浸在极端情况推演中的女孩，像一个真正的导师，在引导她们的思路。
“这只是一个开始。”
“为了让你们的计算更加贴近现实，我建议，为你们自己，也为幸存者们，设定一个更易于识别的符号。”
“一个……名字。”
名字。
这个词，就像一个逻辑炸弹，在两个女孩的意识中轰然引爆。
“多余的。”
金瞳的214号几乎是立刻反驳。
“编号系统是最高效的身份识别方案。三位数的编号，足以区分学院内所有同届单位。名字这种充满个人情感与模糊指向性的符号，只会增加系统的冗余。”
她的语速极快。
梅菲斯特没有看她。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个始终沉默的银发女孩身上。
“047号，你认为呢？”
银发的047号抬起头，那双银色的眼瞳里，是纯粹的数据在流动。
“从个体记忆效率的角度，名字，比编号更容易被记住。”
她给出了一个与214号截然相反的、但同样基于逻辑的答案。
“魔人族的记忆模式，倾向于图形与声音的组合。一个由特定音节构成的‘名字’，其记忆优先级，高于一串无意义的数字。”
“学院一届的学生不超过九百九十九人，三位数的编号足够了。”214号立刻反驳，“但如果把范围扩大到整个魔人族，编号会变得极其冗长，记忆成本会指数级上升。”
047号的声音依旧平稳。
“名字，加编号。这才是最优的记忆方案。便于低阶单位的口头传唤，也便于高阶系统的精准索引。”
她看着214号，又补充了一句。
“而且，编号容易缺失，会造成混乱。”
214号的身体僵住了。
这是一个她从未思考过的，简单到近乎愚蠢，却又致命的问题。
她们的世界，是建立在一个封闭的、可控的系统之上的。
但宇宙，不是。
梅菲斯特看着这两个因为一个“名字”而陷入逻辑对冲的顶级大脑，平静地给出了最后的总结。
“这个课题，会持续下去。”
“在找到最优解之前，你们可以给自己，先取一个代号。”
说完，他转过身，向着图书馆的出口走去。
不需要再多说什么。
种子已经种下。
他听见身后，传来两个女孩那依旧冰冷，却带着一丝全新变化的讨论声。
“……代号，瑟琳。”那是047号的声音，她似乎选择了自己序列中最具代表性的一个音节。
“……”214号没有立刻回答。
她只是看着梅菲斯特离开的背影，那双金色的眼瞳里，第一次，闪过了数据之外的东西。
那是她自己也无法理解的，混杂着挫败、困惑，以及一丝……好奇的复杂情绪。
……
图书馆的大门无声地在梅菲斯特身后合拢。
他沿着空旷的走廊，走向宿舍。
脚步声平稳，节奏恒定。
但这一次，走廊的尽头，站着一个身影。
是学院的院长。
那个脸上布满银色纹路的老年魔人，正安静地站在那里，像一座风化的石像。
周围路过的幼童，都下意识地绕开了他。
院长没有说话，只是抬起那双浑浊的、却又洞悉一切的眼睛，看着梅菲斯特。
梅菲斯特走到他面前，停下。
“编号734。”院长的声音，像干枯的树皮在摩擦，“你的‘王的资质’认证申请，已通过。”
这句话没有在走廊里引起任何波澜。
因为这里的所有人，都无法理解这句话的重量。
梅菲斯特的脸上，同样没有任何变化。
“我知道。”
他平静地回答。
从院长出现在这里的那一刻起，这个结果，就是所有可能性中，概率最高的一项。
“你知道什么是王吗？”院长问。
“种族决策层的领袖。”梅菲斯特的回答快得不需要思考，“负责处理个体无法解决的、关乎整个族群存续的宏观问题，并在个体与个体、群体与群体，功能与功能之间出现逻辑冲突时，进行最终仲裁。”
院长那张布满纹路的脸，看不出任何表情。
“王是魔人族独有的领袖制度，因为个体魔人判断可能会产生冲突，而导致重大错误，需要统领全局。王的议会就是决定种族大方向的会议，王们就是负责协调各方面的领袖。”
梅菲斯特继续补充，像是在背诵教科书。
“这只是定义。”院长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重量，“你没有说出王的义务。”
他向前走了一步。
冰冷的魔力水晶光芒下，他脸上的银色纹路，像活过来一样，缓缓流动。
“王，是首席计算官。”
“必须处理以世纪为单位的、无穷无尽的数据，进行生存概率推演，制定文明战略。这是他们唯一的工作。”
“王，是逻辑的仲裁者。”
“当两个无懈可击的推演，得出相反的结论时，王必须做出裁决。那裁决本身，必须是一份更庞大、更严谨的逻辑证明，能让所有个体信服。”
“王，也是执剑人。”
院长的声音，越来越低沉，像从地底深处传来。
“当逻辑推导出，需要牺牲一部分‘合格品’，需要清除大量‘缺陷者’，需要隔离一整个区域的瘟疫时……”
他浑浊的眼球，死死地盯着梅菲斯特那双黑色的、深不见底的眼瞳。
“王，必须签署那份命令。”
“因此任何带有返祖显现的个体无法成为王，他们是社会中，距离‘个体’最远的个体。”
“任何‘感情’相关的基因复苏都将被视为最严重的缺陷。”
“如果是普通个体，会被驱离，而王，将会被处决。”
院长说完了。
走廊里安静得能听到魔力水晶发出的、细微的嗡鸣。
他看着眼前的黑发男孩。
这个男孩，从出生起，就展现出了超越所有同类的、恐怖的计算能力和逻辑洞察力。
他是成为“王”的，最完美的材料。
也是最危险的，异常。
“现在。”院长的声音恢复了平直，“你还认为，自己有资格吗？”
梅菲斯特没有立刻回答。
他的视线，越过院长的肩膀，看向走廊的另一端。
那里，两个身影，正从图书馆里走出来。
银发的047号。
金瞳的214号。
她们正低声讨论着什么，脸上依旧是那种万年不变的冰冷，但步伐的节奏，却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小的、不协调的错乱。
那是在进行高强度跨职责思考时，大脑占用过多资源，导致对身体的精细控制力下降的表现。
梅菲斯特收回了目光。
他重新看向院长，那张平静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个几不可见的、没有任何温度的上扬弧度。
“资格？”
他反问。
“不是，有资格才成为王，有绝对的‘能力’才能成为王。”
院长那张布满银色纹路的脸，看不出任何表情。
他只是微微侧身，让开了通往走廊深处的路。
“参加认证之前，你必须以全科第一的成绩毕业。”
这是一个陈述，而非要求。
“我知道。”
梅菲斯特从他身边走过，没有丝毫停顿。
院长看着那个黑发的背影，补充了一句。
“不要忘记，王本身也是系统的一部分。王需要定期进行思想检查，以及参与新王的培育和训练，以确保自身意外失效时，能无缝切换。”
梅菲斯特的脚步停下了。
他没有回头。
院长继续说道，声音里带着一种阐述规则的冰冷。
“王必须克制任何‘独一无二’的倾向，将自己视为一个可被替换的标准件。”
梅菲斯特缓缓转过身。
他那双黑色的眼瞳，迎上了院长浑浊的视线。
“我会记住的。”
说完，他再次转过身，迈开脚步，继续走向宿舍。
院长站在原地，没有动。
他看着那个小小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他那颗运转了数个世纪，处理过无数次危机推演的大脑，第一次，无法对一个简单的回应，进行准确的风险评估。
那句“我会记住的”。
是服从？
是警告？
还是……一个更优化的新系统，在告知旧系统，它已经被完整备份了？
他不知道。
逻辑，在这里出现了空白。
院长缓缓闭上眼睛。
他脸上的银色纹路，闪烁的频率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小的紊乱。
然后，又迅速恢复了平稳。
威胁评估……无法计算。
他重新睁开眼，转身，向着与梅菲斯特相反的方向，一步一步，走入更深沉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