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王家小院中却无多少睡意。
王梓伊与妹妹王梓容正在不大的庭院中来回踱步,面带忧色。最小的妹妹梓芙年纪尚幼,早已撑不住去睡了,只剩下她们姐妹二人悬着心。
父亲中午就去了崇仁坊王府拜访王家二公子,说是道谢,可眼看时辰已近子夜,却依旧不见人影,连个口信都没传回来。
长安宵禁虽严,但对有车驾、尤其可能与王家公子在一处的官员,巡夜武侯多半会行个方便,可这般晚了……难免让人往不好的方向猜想。
王梓伊心中担忧愈盛,停下脚步,对妹妹道:“梓容,你留在家里照看门户,也看着点梓芙。我出去寻寻父亲,看看是不是路上有什么事耽搁了。”
王梓容一听,立刻拉住姐姐的衣袖:“姐,我跟你一起去!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出去我也不放心!”
“不行,”王梓伊摇头,语气坚定,“你留在家里。万一父亲只是喝多了,或是与王公子叙旧忘了时辰,我们姐妹俩都跑出去,家里连个主事的人都没有。”
“我出去看看,很快就回来。”
姐妹俩正说着,院墙外隐约传来了车轮碾过青石路面的辘辘声,以及马蹄嘚嘚的轻响,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了自家院门前。
两人对视一眼,眼中同时闪过如释重负的神色,连忙快步走到门前。王梓伊深吸一口气,拉开了院门。
门外,一辆朴素的青幔马车静静停着。
驾车的,正是她们都认识的那位高大沉默的护卫——项方。月光洒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仿佛镀了一层清辉。
见到是他,王梓伊一直提着的心彻底放了下来。
旁边的王梓容眼珠一转,脸上立刻浮现出狭促的笑意,她飞快地对姐姐眨了眨眼,用口型无声地说“姐姐你忙~”,然后故作夸张地打了个哈欠:
“哎呀,父亲回来了就好。姐姐,我困得眼皮都打架了,先回去睡了哈!”
说完,也不等王梓伊反应,便像只灵巧的兔子般,转身就溜进了内院,还把门虚掩上了。
“梓容!你……你个死丫头!” 王梓伊看着妹妹消失的背影,又气又羞,低声嗔了一句,可王梓容早已跑远,只留下院内隐约的偷笑。
这边,项方已利落地跳下车辕,先对王梓伊微微点头示意,然后转身,小心地将车厢内醉得不省人事的王千成扶了出来。
王主簿几乎全身重量都倚在项方身上,口中还含糊地嘟囔着“玉瑱……再……再饮一杯……”
“抱歉,”项方扶着王千成站稳,看向王梓伊,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又很快移开,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只是仔细听,似乎比平日稍快了一丝,
“公子与王主簿……相谈甚欢,多饮了几杯。让王姑娘担心了。”
王梓伊摇摇头,目光落在父亲安然的醉态上,心中最后一丝担忧也消散了,轻声道:“无妨的。有劳项大哥深夜将父亲送回来,真是……麻烦你了。”
她侧身让开道路。
项方“嗯”了一声,便半扶半抱着王千成,稳稳的向内院王千成的卧房走去。他步履稳健,即使扶着人,也丝毫不见吃力。
走了几步,项方忽然想起什么,问道:“府上那位老管家呢?怎么不见?” 他记得上次来,还有位老仆应门。
王梓伊跟在他身侧,闻言解释道:“方伯年纪大了,腿脚也不便,父亲前些日子给了他一笔养老的银子,让他回乡下荣养去了。”
“家中琐事暂时由我和妹妹打理,父亲也在物色新的管事,只是尚未找到合意的。”
项方点了点头,略一沉吟,说道:
“我认识一人,原是军中退役的队正,为人正直可靠,也识得些字,因伤退役后一直在寻个安稳差事。若府上需要,我可以代为引荐。”
王梓伊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惊喜。
家中正缺可靠人手,父亲为官清廉,交际不算太广,寻个合适的管家并不容易。项方推荐的人,想必是靠得住的。
“真的吗?那……那真是太感谢项大哥了!等父亲明日酒醒,我便与他说。”
“举手之劳。” 项方简洁地回道。
院子本就不大,说话间已到了王千成卧房门口。王梓伊连忙上前推开房门,点亮油灯。
项方将王千成小心地安置在床榻上,王梓伊在一旁静静看着,心中暖意流淌。
安顿妥当,项方直起身,对王梓伊道:“王主簿睡一觉便无大碍。夜深了,王姑娘也早些歇息,项某告辞。”
见他转身就要走,王梓伊心头一紧,下意识脱口而出:“项大哥!喝口水再走吧?夜里驾车也辛苦。”
话一出口,又觉唐突,脸颊变得微热。
项方脚步顿住,转过身来。月光与廊下昏黄的灯光交织,映着他深邃的眼眸。
他看了看王梓伊微红的脸颊和那双清澈中带着紧张的眼眸,点了点头:“刚好,我也有件事想和王姑娘说。”
王梓伊松了口气,连忙去倒了杯温水,双手递给项方。
两人没有进屋,就着清朗的月色,在庭院中的石桌旁站定。夜风微凉,吹得树叶沙沙作响,更衬得四下寂静。
项方接过水杯,却没有喝,只是握在手中。
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下定决心,然后抬起头,目光坦然而直接地看向王梓伊,声音低沉而清晰,没有任何迂回婉转:
“王姑娘,我项方是个粗人,不会像我家公子那样,说许多漂亮话。我喜欢你,从第一次在你家见到你的时候,就喜欢你了。”
他语速平稳,却字字如石,砸在王梓伊的心湖上,激起滔天波澜。她完全没料到他会如此直接,一时间怔住了,只是呆呆地看着他。
项方目光不曾移开,继续道:“你若觉得我项方还算可靠,值得托付终身,我不日便会禀明公子,请媒人正式上门提亲。我家公子也已首肯。”
他顿了顿,语气依旧平稳,却放缓了些,“若你觉得不合适,或是不喜,也无需为难。我会向公子说明,这一切只是误会,绝不会影响公子与令尊之间的情谊。”
他将话说完,似乎完成了一项极其重要的任务,将那杯未动的水轻轻放在石桌上,对着依旧怔忪的王梓伊微微颔首:“就是这样。夜深了,王姑娘早些安歇。告辞。”
说罢,他不再停留,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向院门,身影很快融入门外的夜色中,只留下渐行渐远的沉稳脚步声。
王梓伊站在原地,手里还保持着方才递水杯的姿势,脑子里嗡嗡作响,项方那番毫无铺垫、干净利落的告白还在耳边回响。
她心乱如麻,有羞,有喜,有难以置信,更多的是一种被巨大惊喜砸中的眩晕感,以至于……完全忘了回应。
“吱呀”一声,内院的门被猛地推开,王梓容像只小猫一样蹿了出来,脸上满是兴奋和恨铁不成钢:
“大姐!我的好姐姐!人家项大哥那么一大段话都说完了!你……你怎么连个声儿都不出啊?!哪怕点点头也好啊!这下可好,人走了!你这……你这算什么呀!”
王梓伊这才恍然回神,看着空荡荡的院门,又看看妹妹焦急的脸,唇边忽然漾开一抹无奈又甜蜜到极致的苦笑,声音轻得像叹息:
“我……我还没反应过来……那个傻子……就已经走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