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庶打心眼里不愿甄宓被带走。
她现在可是关中的大管家,任何复杂账目过了她的手,立马变得清晰。为此还抓了好些蛀虫。
特别现在又拿下凉州了,关中的人才储备已然捉襟见肘,若是甄宓这个‘雍州计算机’被带走,那都督回家,岂不是要骂人?
但都督有令,只要甄宓愿意走,谁也不能阻拦。
既想留人,又无束缚。
——军令如此矛盾,果然深得温侯真传!
徐庶自然不敢抗命,但不管袁熙从哪条道把人带走,就是不能通过他的防区...
“某并非无义之人,”袁熙也听出徐庶的嘲讽之意,想要辩解一番,但那一纸休书却是冷酷的存在,他微微低头,叹气道:
“徐军师见多识广,应该能理解作为世家子弟的无奈...”
徐庶当然能理解,他徐家祖上也阔过,不然哪来的钱财读书?
只不过,理解不代表认同。
更何况,若是能嘲讽几句,逼得这位袁家公子望而却步,不说大功一件,也算美谈一桩。
于是,徐庶便点了点头,一脸正经:
“庶自然理解,”
他说着站起身,踱到窗边,背对着袁熙,仿佛在欣赏院中那株傲雪老梅。
不过片刻之后,他却忽然转身,目光如刀,“理解世家大族,外战外行,内斗内行?理解堂堂四世三公的袁家,守不住一座邺城,城破之后不思己过,反将罪责推给一个弱女子?”
袁熙脸色一白,张口欲辩:“我…”
“你什么?”徐庶截断他的话,上前一步,声音陡然抬高,“袁显奕,你当真以为天下人都是瞎子、聋子、傻子?!”
他袖袍一拂,案上茶盏轻震,手指北方。
“邺城如何破的?甄从事是如何来到长安的?你身为袁家二公子,莫非想说不知情?”
徐庶一字一顿,字字如锤:
“邺城被破,与她一个深居后宅的女子有何干系?倒是袁氏主母好生大气,竟将儿媳赠与我军,如此慷慨大方,实属罕见。而今,她已成雍州的重量级人物,就在昨日,她还亲自押送一批军械过来,核对账册、记录军需。这般兢兢业业之人,你河北不要,我关中可稀罕得很!”
袁熙被这连珠般的诘问逼得后退半步,面皮涨红。
“可你们袁家做了什么?”徐庶冷笑,“为了那点可怜的脸面,便将‘里应外合’的罪名扣在一个女子头上!让她担下这泼天罪责!袁显奕,你摸着良心说——”
他指着袁熙心口,“你那封休书,到底是保全她,还是将她推出去,替你袁家背锅?”
“我…我亦有苦衷…”袁熙声音发颤。
“苦衷?”徐庶哈哈大笑,笑声里却毫无暖意:
“好一个苦衷!你们世家子弟的‘苦衷’,便是平日以风骨自诩,事到临头却让女子顶罪;一句‘红颜祸水’便能将结发妻子当作可弃的棋子,用完了便一脚踢开,还要说她咎由自取?”
他猛地逼近,目光灼灼逼视袁熙:
“袁显奕,你今日来,口称‘接内子’。那我问你——你以何种身份来接?前夫?故主?还是那个亲手写下休书、将她最后一点名分也剥夺干净的袁家二公子?”
袁熙被这目光刺得无所遁形,额角渗出冷汗。
“你可知甄从事在关中做了什么?”徐庶语气稍缓,却更显讥诮:
“她整理雍凉税赋账目,条分缕析,追回贪墨粮饷无数;她协理书院财务,让数百女子有书可读、有技可学;她甚至帮着厘清军屯仓储,让前线将士无后顾之忧——这些,你袁家可曾给过她半分施展的天地?可曾正视过她除了‘美貌’之外的任何价值?”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冷:
“没有。在你们眼里,她只是点缀门楣的花瓶,是维系与甄家利益的纽带,是必要时可以抛出去顶罪的替罪羊。如今见她在我关中有了用处,活得比在邺城时更像个人,你倒想起‘接她回去’了?袁显奕,世上可有这般便宜的事?”
袁熙身形晃了晃,扶住桌案才勉强站稳。
徐庶每一句话,都像鞭子抽在他脸上,抽在他一直试图回避的良心上。
他挣扎着挤出一句辩解:“我…我只是不想她卷入世家战火。若不这样做,以我父亲的为人,甄家定有大难…”
徐庶无法反驳这句话。
从理智来讲,休妻确实是袁熙力所能及的最佳对策。
以袁绍那个刚愎自用的性格,城池破了可不得找个替罪羊?
徐庶口气缓了缓,总算收起了凌厉攻势,抬手比了个‘请’的手势,让袁熙再次入座。
还是不能逼得太紧。
毕竟...看甄从事的模样,似乎还挺中意这个前夫的。
如今一见,这袁熙确实长得不赖,竟比自己俊秀许多,实在让人气恼...
徐庶盯着他看了一会,这对比结果让他很是郁闷,但也没想太多,随之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
——难怪甄从事会对他念念不忘了,袁熙的确有硬件上的实力。
坐定之后,徐庶叹了口气:“显奕,此番并非我有意出言相辱。而是文昭对雍州而言甚是重要,若是让你带走...”
“你竟直唤一女子闺字?”袁熙面露诧异之色,随即摆出一副不满的表情,打断了徐庶的话:“本以为你徐元直知书达理,竟不知女子的闺字只能由至亲或夫家来称呼,不觉枉读圣贤书吗?”
徐庶嘴角直抽搐。
世家公子的关注点就是如此奇特。
正常来讲,袁熙此刻不是该拍一拍他徐庶的马屁,好放行让他们夫妻可以团聚。
没想到却在此纠结什么‘闺字’不‘闺字’的,简直就是本末倒置。
徐庶轻哼一声,暗暗吐槽袁熙——你这寻妻之心,也不是很着急嘛...
“显奕不知道吧...”徐庶口气幽然,却又带着几分悠闲:“我们雍州,一向把女子当男子使唤。”
袁熙闻言一怔:“这与直呼女子闺字有何关联?”
“你没听明白吗?”徐庶直愣愣地看了他一眼:“本军师把甄文昭当成男子对待,可不得称呼她为‘文昭’。怎么?你有意见?”
他看到袁熙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心情很是舒适,嘴角露出一抹坏笑:
“这样看来,还是别去长安了。雍州文武,每天不知要喊多少次‘文昭’,你去了不是给自己添堵吗?”
袁熙抿唇咬牙,却又不知如何反唇相讥。
这一副犹豫而按耐的表情,被徐庶看在眼里,又继续道:
“如果我说...文昭和众位文臣武将共聚一堂用饭,你又当怎样?”
“你...你们...”袁熙猛然起身,手指徐庶微微颤抖:“...你们果然是把她当成人质对待了,还有一点士人风骨吗?”
“没有!”徐庶悠然自得,拍了拍腰间佩剑:“本军师就是游侠出身,你若不服,可以亮剑。”
风骨什么的,对他而言就是挂坠,需要的时候可以有,不需要的时候便不存在。
徐庶忽然微微一怔,感觉自己跟着都督学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