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月峡谷的风，似乎永远带着一股铁锈般的腥气。
云婉儿抬手示意队伍停止前进。在她身后，十二名沙巴克最精锐的成员立即进入战斗阵型——四名身着雷霆套装的战士呈菱形护卫在外围，他们的铠甲在透过血色雾霭的微弱光线下泛着冷冽的蓝光；六名等级超过四十五级的道士占据内圈，每人手中都握着加持了净化符文的龙纹剑；星瞳与云婉儿则处于队伍最核心的位置。
“我们已经进入低语区。”星瞳闭着眼睛，淡紫色的光芒从她眼缝中透出，她正在用白日门特有的心灵感应探测周围环境，“这里的能量场比三个月前增强了至少三倍。”
云婉儿点了点头。她能感觉到——空气中那种粘稠的恶意几乎可以用皮肤触摸到。这不是普通的邪恶，而是一种更加古老、更加基础的东西，仿佛是世界诞生之初就被抛弃的某种原初疯狂。
“继续前进，”她低声命令，“保持心灵屏障，不要与任何低语内容产生共鸣。”
队伍再次移动，靴子踩在覆盖着暗红色苔藓的地面上，发出令人不安的粘腻声响。峡谷两侧的岩壁布满了搏动般的血管状纹路，那些纹路随着他们前进的节奏明暗闪烁，仿佛整座峡谷都是某个巨大生物的内脏。
第一个出现异常的是战士队长雷刚。
“你们听见了吗？”他突然停下脚步，头盔下的眼睛警惕地扫视四周，“好像……有人在哭？”
“是低语。”星瞳迅速提醒，“不要理会，那是幻觉。”
但雷刚仍然侧着头，手中的裁决之杖微微颤抖：“不，是真的……是我妹妹的声音。她三年前在沃玛寺庙失踪……她说她好疼……”
“雷刚！”云婉儿厉声道，“那是恶魔的陷阱！”
雷刚猛地摇头，似乎从恍惚中清醒过来，但额头已布满冷汗：“对不起，指挥官。那声音……太真实了。”
这只是开始。
随着他们深入峡谷，那些低语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个性化。每个队员听到的内容都不同，都精准地击中他们内心最脆弱、最隐秘的角落。
一名中年道士听到了死去战友的呼唤，邀请他“一起休息”；年轻的战士听到了父亲的声音，责备他没能保护家园；甚至星瞳也微微蹙眉——她听到了白日门长老们的声音，质疑她与“低等世界”的人类走得太近。
“清心星玉的效力在减弱。”一名道士检查着悬挂在胸前的淡蓝色玉佩，玉石的内部已经出现了蛛网般的黑色纹路，“这里的污染强度超出了玉石的净化上限。”
云婉儿抚摸着自己佩戴的玉佩，它也在微微发烫。她抬头看向峡谷深处，那里笼罩着几乎实质化的暗红色雾霭，雾霭中偶尔闪过巨大的、非自然的阴影。
“调整阵型，”她下令，“道士轮流施展群体治愈术，不仅仅是治疗肉体，重点是精神净化。战士们每十五分钟轮换一次外围位置，避免单个人承受过长时间的精神压力。”
队伍继续艰难前行。沿途遇到的怪物证实了星瞳的情报——月魔蜘蛛的甲壳上出现了类似龙鳞的纹路，它们的喷吐不再是单纯的毒液，而夹杂着炽热的火焰气息；血巨人的体型增大了三分之一，拳头砸在地面上时，能感受到类似龙威的压迫感；最诡异的是双头金刚，那两个头颅不再协调攻击，而是互相撕咬、争吵，仿佛被两种不同的意志控制着。
“龙族的力量与恶魔的疯狂正在融合。”星瞳在一处相对安全的岩缝中，用特制的探测水晶分析了一只月魔蜘蛛的尸体残骸，“但这种融合是扭曲的、不稳定的。赤月恶魔试图吞噬龙族的力量特质，但它无法完全理解那种力量的本质，结果就是创造出这些……畸变体。”
云婉儿蹲下身，用逍遥扇轻轻触碰蜘蛛甲壳上的龙鳞纹路。扇子表面的道家符文亮起，发出轻微的嗡鸣。
“不单单是吞噬，”她沉声道，“这是一种双向的污染。你们感觉到吗？这些怪物体内的龙族力量也被恶魔的疯狂感染了。如果魔龙城的龙族接触到这种污染……”
她没有说完，但每个人都明白了那个可怕的假设：如果魔龙城那些本就狂暴的龙族，再被赤月恶魔的疯狂意志侵蚀，将会诞生怎样恐怖的存在？
“低语内容变了。”星瞳突然说道。
所有人都静下来，侧耳倾听。
那萦绕在脑海中的声音确实发生了变化。之前的低语多是碎片化的诱惑、恐吓或个人化的幻觉，而现在，它们开始汇聚成某种有逻辑的、持续不断的讯息流：
“……古老的血脉在东方苏醒……伟大的存在即将破茧……”
“……龙的力量……完美的载体……不朽的躯壳……”
“……吾等被禁锢得太久……需要新的形态……需要吞噬……需要进化……”
“……找到它们……引导它们……融合它们……”
“……枷锁将碎……界限将消……万物归一……”
云婉儿迅速取出魔法记录水晶。这种由沙巴克法师协会最新研制的水晶能够记录能量波动和精神讯息，是她此行最重要的装备之一。
水晶一暴露在空气中，立即发出明亮的蓝光，内部浮现出复杂的光纹，开始疯狂记录周围的精神污染波形。
“它在尝试沟通，”星瞳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不仅仅是散发疯狂，这是有目的的传输。赤月恶魔在向某个方向发送信息——是西方，魔龙城的方向！”
“能解析内容吗？”云婉儿问。
星瞳凝神感应，汗水从她的额头滑落：“不完整……但核心是‘融合’与‘解放’。它把魔龙城的龙族视为……视为‘钥匙’，用来打破某种禁锢它的古老封印。而它提供给龙族的承诺是……‘完美的进化形态’。”
这个结论让所有人背脊发凉。
如果赤月恶魔与魔龙城中的某个存在——甚至是魔龙教主本人——建立了联系，如果它们达成了某种协议，那么玛法大陆面临的将不是两个独立的威胁，而是一个协同的、东西夹击的毁灭性攻势。
“继续前进，”云婉儿收起水晶，眼神坚定，“我们必须确认恶魔巢穴的现状，记录下尽可能多的数据。这关系到整个大陆的存亡。”
接下来的路途堪称噩梦。
低语不再是背景噪音，而变成了主动的攻击。它们组合成复杂的幻象，试图将小队成员拉入各自最恐惧的记忆中。一名道士突然尖叫着扑向岩壁，用手疯狂地抓挠石头，大喊着“虫子！全身都是虫子！”。两名战士不得不按住他，另一名道士连续施展三次群体治愈术，才让他平静下来。
另一个幻象更加险恶——它模拟了沙巴克被攻破的情景。城墙倒塌，火焰冲天，熟悉的战友们惨叫着死去。即使是心智最坚定的雷刚，也有一瞬间想要冲向根本不存在的敌人，幸好被星瞳用星光屏障及时拦住。
“它在学习，”星瞳喘息着，连续施展精神防护让她消耗巨大，“它在分析我们的记忆和情感，然后用它们对付我们。这个恶魔……拥有我们之前低估的智慧。”
云婉儿看着四周。峡谷的地面开始渗出暗红色的粘液，那些粘液如同有生命般向着他们蔓延。岩壁上的血管状纹路搏动得越来越快，仿佛整座峡谷都在兴奋、在期待。
“我们接近核心了。”她判断道。
半个时辰后，他们终于抵达了恶魔巢穴所在的那片恐怖空地。
眼前的景象让即使是最经验丰富的老兵也感到窒息。
那个巨大的、肉瘤般的巢穴比云婉儿上次见到时膨胀了整整一圈。它的表面不再是单纯的肉质，而是覆盖了一层类似几丁质的黑色甲壳，甲壳上有着与月魔蜘蛛相似的龙鳞纹路。巢穴的搏动强劲而规律，每一次收缩扩张，都伴随着低沉的心跳声，那声音与众人自己的心跳逐渐同步，试图控制他们的生命节奏。
最可怕的是巢穴深处那团暗影。它已经不再是模糊的轮廓，而是一个有着清晰形态的恐怖存在——数百只复眼在暗影中睁开，每一只都映照着不同的疯狂场景；无数触手般的影子在巢穴内蠕动，每一根触手的末端都有着类似龙爪的结构；而在暗影的核心，一个巨大的、如同融合了蜘蛛、甲虫与龙类特征的扭曲形体正在逐渐成形。
“它……在重塑自己的物质形态。”星瞳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恐惧，“它不再满足于仅仅是精神存在，它想要一个可以自由行走于世间的躯体。而龙族的身体结构，给了它设计的蓝图。”
云婉儿再次取出记录水晶。这一次，水晶刚暴露在巢穴的能量场中就发出刺耳的嗡鸣，蓝光变得不稳定，内部的记录符文疯狂闪烁，几乎要过载。
她调整水晶的参数，专注于记录两种最关键的波动：一是赤月恶魔特有的疯狂频率，二是其中夹杂的龙族能量特征。
数据如洪水般涌入水晶。云婉儿能看到，在魔法视界中，巢穴散发出的能量波形成了一个复杂的立体结构，其中一条清晰的能量通道指向西方，穿透空间，与极远之处某个暴虐而强大的存在共鸣。
“确认了，”她低声对星瞳说，“能量共鸣确实存在，而且强度在持续增加。这不是偶然的，是主动的链接。”
突然，所有低语停止了。
就像一场喧嚣的音乐会戛然而止，那种突兀的寂静比之前的噪音更加可怕。
巢穴深处的数百只复眼，同时转向了他们的方向。
“不好！”星瞳尖叫，“它发现我们了！它在瞄准——”
话音未落，一股凝聚到极点的恶意从巢穴深处爆发。那不是之前分散的精神污染，而是一束有形的、暗红色的精神冲击波，它撕裂空气，发出灵魂层面的尖啸，直冲云婉儿和她手中的记录水晶！
“星光屏障！”星瞳双手高举，所有的星光之力汇聚成一面半透明的紫色盾牌，挡在冲击波的前方。
云婉儿几乎同时动作，逍遥扇展开，道家真言化作金色符文，与星光屏障重叠。
“砰——！”
无声的碰撞在精神层面炸响。实质的冲击波震得地面开裂，岩壁崩碎。星光屏障瞬间布满裂痕，星瞳喷出一口鲜血，单膝跪地。云婉儿连退三步，每步都在岩石地面上留下深深的脚印，喉头一甜，鲜血从嘴角渗出。
而她手中的记录水晶，在这股针对性的冲击下，表面“咔嚓”一声裂开蛛网般的纹路。内部的记录光纹混乱闪烁，然后暗淡下去——大部分数据丢失了，只剩下一些残破的片段。
但攻击并未结束。
那股精神冲击在击溃防御后，残余的力量分裂成数股，如同有生命的毒蛇，钻向不同队员的识海。
距离最近的道士张明首当其冲。他试图施展神圣战甲术增强精神防御，但太迟了。一缕最黑暗、最精纯的疯狂意志钻入他的眉心。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张明的动作停顿了，脸上的表情从专注变成茫然，然后扭曲成一个绝非人类能做出的笑容——那笑容太大，太僵硬，充满了纯粹的、毫无理性的狂喜。
“拥抱黑暗……”他的声音变了，变成了一种混合了多重音调的诡异声响，“……获得新生……”
他转身，手中的龙纹剑泛起不祥的黑红色光芒，斩向身旁的战友！
“张明！”旁边的道士李牧惊骇后退，勉强用龙纹剑格挡。
金属碰撞，火花四溅。但被侵蚀的张明力量大增，一剑震开了李卫的防御，第二剑直取其咽喉！
“困魔咒！”云婉儿强忍内伤，挥动逍遥扇，金色光圈从天而降，罩住了张明。光圈收缩，将他暂时禁锢在原地。
但张明在光圈中疯狂挣扎，双眼完全变成血红色，口中不断涌出混合了疯狂低语的呓语：“融合……进化……打破枷锁……所有生灵都将成为养料……完美的世界……没有痛苦……只有合一的喜悦……”
星瞳挣扎着站起，走到张明面前。她的七窍都在渗血，刚才的防御几乎耗尽了她的力量，但她必须尝试。
“星光净化……”她将双手按在张明额头上，柔和的紫色星光涌入。
张明发出非人的惨叫，身体剧烈抽搐。黑色烟雾从他的眼耳口鼻中渗出，与星光之力激烈对抗。那烟雾中似乎有无数细小的脸孔在哀嚎、在诅咒、在疯狂大笑。
“它的意志……太强了……”星瞳咬牙道，“这不是简单的污染，这是……烙印！赤月恶魔在他灵魂中刻下了自己的印记！”
“能清除吗？”云婉儿一边警戒着巢穴的进一步动作，一边问道。
“我可以暂时压制……但无法根除……”星瞳的声音越来越虚弱，“这缕意志已经和他的部分灵魂融合……强行剥离，可能会让他变成白痴……甚至直接死亡。”
巢穴深处，那些复眼仍然死死盯着他们。暗影在蠕动，在积聚力量，准备下一次攻击。周围的岩壁开始渗出更多的暗红色粘液，那些粘液汇聚成一个个小型怪物的雏形。
“撤退！”云婉儿当机立断，“雷刚，带上张明！李牧，用治愈术稳定他的状况！所有人，交替掩护，原路返回！”
小队迅速但有序地后撤。被禁锢的张明被两名战士架起，他仍在嘶吼、挣扎，眼中的疯狂时强时弱。星瞳一边后撤，一边持续向张明输送净化星光，勉强维持着他灵魂中那一丝清明的火种不灭。
巢穴没有追击，但那股被锁定的感觉如影随形。直到他们退出峡谷核心区，重新进入相对“正常”的疯狂低语区，那种被无数眼睛盯着的感觉才稍微减弱。
返回的路程同样艰难。低语依旧试图侵入，怪物依旧疯狂攻击，但小队已经掌握了应对节奏。三个时辰后，当赤月峡谷那标志性的血色天空被正常的蓝天取代，当最后一声恶魔低语从脑海中消失，他们终于回到了安全的营地。
张明被立即送往医疗帐篷。星瞳在完成初步净化后，也因力量透支而昏厥。其他队员或多或少都受了精神创伤，需要长时间的治疗和静养。
云婉儿没有休息。她带着破损但仍有数据碎片的记录水晶，与苏醒后的星瞳一起，连夜返回沙巴克。
城主府议事厅，灯火通明。
陈念听完整个报告，脸色凝重如铁。他面前摊开着记录水晶中恢复的残缺数据，以及星瞳凭借记忆绘制的能量共鸣图谱。
“双向共鸣，”陈念的手指敲击着图谱上连接赤月峡谷与魔龙城的那条能量通道，“赤月恶魔在向魔龙城发送信息，而魔龙城方向，也有回应。虽然回应的强度较弱，但它确实存在。”
“这意味着魔龙城中的某个存在——很可能是魔龙教主——已经注意到了赤月恶魔，并开始回应。”云婉儿补充道，她的脸色仍然苍白，内伤尚未痊愈，“更可怕的是，从赤月恶魔低语的内容分析，它不满足于简单的合作。它想要‘融合’，想要吞噬龙族的力量特质来完成自身的进化，同时将自身的疯狂‘馈赠’给龙族。”
星瞳靠坐在椅子上，由医疗道士治疗着精神创伤，她虚弱但清晰地说：“这是一种双向的污染与吞噬。如果让它们完成这种‘交换’，我们面对的将不再是两个独立的敌人，而是一个同时拥有龙族力量与恶魔疯狂的全新威胁。东方的古老疯狂与西方的暴虐龙威……它们的结合，可能会诞生出超越我们理解范畴的恐怖存在。”
议事厅陷入沉默。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远处城墙上隐约传来的巡逻脚步声。
陈念站起身，走到窗前。东方，赤月峡谷的方向，夜空似乎比往常更加暗红；西方，魔龙城的方向，隐约有雷光在云层中闪烁。
“东西夹击之势，已然成形。”他背对着众人，声音平静，但每个人都听出了其中的沉重，“赤月恶魔加速苏醒，魔龙城虎视眈眈。它们之间的共鸣每一天都在加强，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他转身，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位指挥官、长老、精英。
“传令下去，沙巴克进入最高战备状态。加强东西两侧的侦察与防御。召集所有行会首领，三日后召开大陆联盟紧急会议。”
“我们需要一个计划，一个能够同时应对东西两个威胁的计划。”
“因为这一次，”陈念的目光如刀，划过墙上的玛法大陆地图，“我们要打的，是一场两面作战的战争。而失败的代价，将是整个世界的沉沦。”
窗外，夜色深沉。东方天际，一抹不祥的暗红，正悄然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