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所长,我是陆砚池。”
电话那头的张所长显然刚刚处理完王二麻的初步审讯,语气还带着一丝邀功的轻快:“陆领导,您放心,王建国那小子已经招了,我们……”
“我的人,脾脏破裂,内出血,现在正在去市医院的路上,生死未卜。”陆砚池打断了他。
张所长那边瞬间没了声音,只能听到一阵倒吸凉气和器物碰撞的杂音。
“张所长,你听清楚。”陆砚池的语调降了下来,却比刚才的怒吼更加令人胆寒。
“这已经不是犯错,不是伤害了。如果我的兵有任何三长两短,这就叫谋杀!”
他握着电话的手开始发抖,后背的冷汗比刚才在红旗村冒出来的还要多。
“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审讯,调查,还是把整个红旗村翻过来!”陆砚池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从王二麻,到他身边每一个动手的人,再到那个不作为,甚至可能包庇纵容的村支书,一个都不能放过!
我要看到一份让我满意的处理结果。否则,这件事,我会亲自上报军区,由部队的纪律部门介入地方事务。”
这已经不是威胁,而是通牒。
张所长几乎能想象到,如果一个兵真的死在了他的辖区,会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他的仕途,他的一切,都将彻底完蛋。
“是!陆领导!我明白了!我……我立刻成立专案组!亲自审!保证给您,给部队一个交代!”张所长几乎是吼着做出了保证。
陆砚池没有再多说一个字,直接挂断了电话。
他转过身,看着面色惨白,摇摇欲坠的孟昭南,眼中的风暴敛去几分,伸手将她揽进怀里,声音沙哑:“别怕,有我。”
孟昭南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上,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那颗一直悬在半空的心,才算落回了一点实处。
但那股子后怕和自责,依旧像是无数根细小的针,扎得她四肢百骸都疼。
……
吉普车在通往市区的土路上疯狂颠簸,陆砚池把油门踩到了底,卷起漫天黄沙。
孟昭南坐在副驾驶,双手紧紧抓着扶手,目光死死盯着前方。
车厢里死一般寂静,只有发动机的咆哮和车轮碾过碎石的刺耳声响。
她能感觉到身边男人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几乎要将一切都毁灭的怒火。
他的下颌线绷得像一块铁,握着方向盘的手,骨节因为用力而根根泛白。
她知道,他不仅仅是在为赵铁军的伤势愤怒,更是在为他自己的失误而自责。
如果他当时强硬一点,如果他没有同意她的计划……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被孟昭南狠狠掐灭了。
不,没有如果。
她的计划没有错,错的是王二麻那帮毫无人性的畜生。
颠簸中,陆砚池忽然腾出一只手,摸索着拿起放在一边的军用水壶,拧开,递到她嘴边。
他的视线一秒都没有离开前方的路,动作却精准无比。
孟昭南没有说话,就着他的手喝了两口。温热的水滑过干涩的喉咙,让她稍微找回了一点力气。
“陆砚池。”她开口,声音有些发飘,“对不起。”
陆砚池握着方向盘的手猛地一紧,车身都跟着晃了一下。
他没有回头,声音却从牙关里挤了出来:“跟你没关系。”
“怎么会没关系?如果不是我……”
“我说跟你没关系!”陆砚池猛地打断她,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暴躁,“你是为了生产队,是为了所有人。是我,是我这个营长,没有保护好我的兵!”
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流露出如此失控的情绪。
孟昭南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疼得发酸。
她没有再争辩,只是伸出手,轻轻覆在了他那只因为用力而青筋暴起的手背上。
男人的手僵了一下,却没有挣开。
……
四个小时的路程,陆砚池硬生生用了不到三个小时就开到了。
当吉普车一个急刹停在市医院门口时,轮胎摩擦地面发出的尖啸声,惊得门口的人纷纷侧目。
早已接到电话在门口等候的医生护士一拥而上,将担架上的赵铁军飞快地推进了急诊室。
“病人脾脏破裂,腹腔内大出血,血压持续下降,立刻准备手术!”
“血库!o型血!快!”
“家属签一下病危通知书!”
白色的走廊里,瞬间乱成一团。
孙小芳在看到“病危通知书”五个字的瞬间,两眼一黑,就彻底晕了过去,被同来的军嫂手忙脚乱地扶住。
陆砚池抓过那张薄薄的纸,笔尖几乎要将纸张划破,龙飞凤舞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急诊室的大门“砰”地一声关上,红色的“手术中”灯牌亮起,将走廊里所有人的脸都映上了一层绝望的血色。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凝固了。
陆砚池像一尊雕塑,一动不动地站在手术室门口,高大的身躯投下的阴影,笼罩着无尽的压抑。
孟昭南走到他身边,看着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低声说:“他会没事的,我的那个……药引子,能保住他的命。”
陆砚池缓缓转过头,看着她。
他的目光很深,深得像不见底的寒潭,里面翻涌着孟昭南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良久,他才哑声开口:“昭南,以后……别再做这么危险的事了。”
孟昭南一愣。
“今天,你但凡有任何一点差池,”他顿了顿,声音里透出一股后怕,“我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事来。”
他后悔同意她的计划,不是因为计划本身,而是因为这个计划,将她置于了无法预估的危险之中。
那一瞬间,孟昭南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温暖的大手轻轻托住了。
所有的委屈,自责,害怕,都在他这句话里,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她的眼圈一热,差点没忍住。
就在这时,走廊尽头的公用电话突然急促地响了起来。
一名护士接起电话,听了两句,便朝着这边喊道:“哪位是陆砚池同志?县公安局的加急电话!”
陆砚池大步流星地走过去,接起了电话。
电话那头,是马主任那激动又带着几分谄媚的声音:“陆领导!陆领导!天大的好消息!张所长亲自带队,把红旗村给抄了!”
“王二麻那伙人,还有村支书王长贵,一共七个人,全给铐起来了!张所长说了,这案子要当成典型来办,从重从严!县里连夜开了会,工作组明天一早就进驻红旗村,要彻底整顿村里的风气!”
“还有,您那个豆渣……不,军民合作项目,县里批示了,以后所有村子的豆渣,优先,无偿供给部队!这是县领导的原话!”
这个消息,像是一剂强心针,让这压抑的走廊里,终于透进了一丝光亮。
跟着来的几个战士,听到这个结果,都暗暗攥紧了拳头,脸上露出了些许解气的神色。
陆砚池的脸色却没有任何变化,他只是对着电话,冷冷地说了句:“知道了。”
然后就挂断了电话。
惩治了恶人,并不能换回他兄弟的命。
他重新走回手术室门口,继续那漫长而煎熬的等待。
不知过了多久,手术室的灯,终于“啪”的一声,灭了。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门开了,一个戴着口罩,满脸疲惫的医生走了出来。
陆砚池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抓住了医生的胳膊,因为太过用力,声音都有些变形:“医生,我兄弟他怎么样?!”
医生摘下口罩,擦了擦额头的汗,那张脸上,除了疲惫,还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困惑和震惊。
他看着陆砚池,又看了看他身后的孟昭南,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命是保住了。”医生缓缓开口,第一句话就让所有人松了一大口气。
但紧接着,他话锋一转。
“不过……有个情况非常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