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风在那行字的五米外停住脚。
空气里全是烧焦皮肉和陈年机油混合的味道,冲得人天灵盖发紧。
苏月璃和阿蛮已经退到了通风口,正回头看他,眼神里写着催促。
“这四个字,不是恐吓。”楚风没动,手插进口袋,指腹摩挲着那枚从上一座凶墓带出来的虫翅化石。
指甲盖大小的化石表面粗糙,但在破妄灵瞳的视野里,上面那层淡金色的能量流向不对劲。
原本顺畅的纹路在这里硬生生分了个岔,一股指着出口,另一股却像回流的漩涡,死死咬着热力站最深处的那个封闭舱。
如果是为了杀人,刚才那滩黑油就不会停,更不会费劲巴拉地用炭灰写字。
这是一种筛选。
就像进庙烧香得先净手,进这扇门,大概也得掂量掂量自个儿的骨头够不够硬。
真相有时候比杀人的刀子还利索,没准备好的人,看了就得疯。
“你们上去,接应如果没到位,立刻撤。”楚风转身,冲苏月璃摆摆手,语气像是在说去楼下买包烟,“这一趟,我有必须要确认的东西。”
苏月璃张了张嘴,最后只深深看了他一眼,拉着还要犯倔的阿蛮钻进了通风管道。
聪明人不需要废话。
“雪狼,跟上。”楚风压低声音,从靴筒里拔出匕首递过去,“待会儿我要是眼珠子发红、乱喊乱叫,别犹豫,直接剁我一只手。”
雪狼接过刀,闷声点头,喉咙里滚出一声低哑的“嗯”。
两人没走正门,那是给死人走的。
楚风带着雪狼像两只大耗子,顺着地下那条充满腐臭味的排水渠迂回向下。
越往下,那种类似心脏跳动的“咚咚”声就越清晰,震得脚底板发麻。
到了锅炉房底部,前面全是锈死的管道,密密麻麻像个铁盘丝洞。
“弄点动静。”楚风指了指头顶的一排泄压阀。
雪狼也不含糊,像头野兽一样扑上去,张嘴咬住那些脆化的阀门连接处,甚至不用手,只听那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
“咔嚓——崩!”
几道高压蒸汽瞬间喷涌而出,巨大的嘶鸣声在封闭空间里炸响,彻底掩盖了两人落地的脚步声。
那扇传说中的封闭舱门就在眼前。厚重的合金板,连个锁孔都没有。
楚风掏出一枚磨得发亮的铜钱,贴着门缝用力一刮。
铜钱边缘卷起,带下一搓细碎的金属屑。
他往手心里吐了口唾沫,把金属屑混进去搅匀,然后整只手掌猛地拍在门板上。
唾沫是人的精气引子,金铁是传导的媒介。
掌心贴上去的瞬间,楚风瞳孔猛地收缩。
没有冰冷的触感,手底下是一股温热的、流动的搏动感。
“这不是机器。”楚风把手收回来,在裤腿上蹭了蹭那层腻滑的触感,“这是活的。”
他从怀里掏出那个布偶鸟的尾羽——这是之前在古玩摊上捡的大漏,真正的凤凰余烬。
火机打着,尾羽瞬间化作一缕青灰色的烟,被他鼓起腮帮子,一口气吹进了那道微不可察的门缝里。
没有机关齿轮的转动声。
那扇几吨重的合金门像是一块被切开的豆腐,无声无息地向两侧滑开半尺。
一股暗红色的光透了出来,光里带着那种老澡堂子里特有的湿热和人气。
“跟紧了。”
两人侧身挤进去。
身后,门板像是有意识一般,再次严丝合缝地闭合。
这里的空气粘稠得像胶水,每一次呼吸都要费很大的劲。
这是一条甬道,两侧的墙壁上全是手印。
不是画上去的,是按出来的。
大的、小的、粗糙的、细腻的,甚至还有半截断指的印记。
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像是无数人曾争先恐后地扑在这墙上,想要推开什么,或者……想要留住什么。
最新的几个手印边缘还带着暗褐色的血迹。
雪狼路过时,肩膀蹭到了墙面。
这个平日里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野人后裔,突然浑身一抖,眼神瞬间失去了焦距。
“换班了……我来……”雪狼嘴唇哆嗦着,冒出一句根本不属于他的方言。
紧接着,他又猛地捂住胸口,像是在往怀里塞什么东西:“结婚证……藏这儿……别烧了……”
楚风一把扣住雪狼的脉门,一股清凉的灵气顺着穴位渡过去。
“醒来!”
雪狼浑身一激灵,大口喘着粗气,满脸惊恐地看着自己的手:“老板,这墙……这墙里有人。”
“不是人,是执念。”楚风没敢碰那墙,脚下的步子却更快了,“别听,别看,只管走。”
甬道的尽头,豁然开朗。
那是一个巨大的圆形空间,正中央立着一座直径三十米的熔炉。
但这玩意儿已经不能叫炉子了。
炉壁上那些曾经代表着镇压和封印的铭文早就被高温融得面目全非,整个炉顶是敞开的,无数由铁渣、煤灰和不明骨骼融合而成的黑色藤蔓,从四面八方汇聚到炉口上方。
在那藤蔓编织的网兜中心,悬浮着一颗拳头大小的赤红色结晶。
它在跳。
咚、咚、咚。
每一次跳动,周围的空间就跟着扭曲一下。
楚风此时此刻的眼睛痛得像是被泼了硫酸,那是信息量过载的反应。
但在那剧痛中,他看清了。
那不是什么宝石,更不是什么能源核心。
那是一团被压缩到了极致的情绪。
有绝望,有愤怒,有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愚蠢的……希望。
千万人的希望被揉碎了,烧成了灰,最后凝结成了这么个东西。
在那红光的映照下,结晶核心隐约浮现出一张脸,五官模糊,但嘴角挂着那种老实巴交的笑。
那是刚刚在幻象里见过的,张建国。
“你……要熄火?”
一个声音突然在脑海里炸响。
不是一个人在说话,是成千上万个声音叠在一起,男女老少,嘶哑的、清脆的,汇成一声质问。
地面轰隆隆震动,裂开数道口子。
一只只由煤渣和黑灰构成的大手从地底伸出来。
它们没有攻击,没有抓挠,而是轻轻托住了楚风和雪狼的脚底板,像是在搀扶两个走累了的孩子。
雪狼那一声“杀”字刚到嘴边,就被眼前的景象硬生生堵了回去。
这辈子杀人如麻,却从没见过这种阵仗,他握刀的手都在抖。
楚风看着那颗“心”,慢慢抬起手。
那颗红色的结晶剧烈震颤起来,周围的温度瞬间飙升,仿佛下一秒就要玉石俱焚。
“我不灭它。”
楚风的手停在半空,没去碰那滚烫的晶体,而是做了一个虚按的手势。
他看着那张模糊的脸,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跟隔壁邻居聊天:“这火烧了五十年,够久了。我不灭它,是因为它干净。”
那股即将爆发的热浪稍微顿了顿。
“但我也不可能让它继续吃人。”楚风眼神一凛,破妄灵瞳金光大盛,“冤有头债有主,谁点的火,谁来填命。用这帮工人的命续这炉子,这规矩,到我这儿得改改。”
话音落地,整个空间死一般的寂静。
那颗赤红的晶体忽明忽暗地闪烁了几下,像是一个迟暮的老人在思考,又像是在审视这个年轻人的狂言。
托着楚风脚底的那几只煤渣手,缓缓松开,化作一地黑灰。
那不是拒绝,那是放行。
与此同时,几公里外的城市街头。
一只浑身脏兮兮的老鼠,嘴里叼着一根刚刚冷却、还冒着一丝火星的黑色炭条,从下水道的井盖缝里钻了出来。
它没像往常一样躲避灯光,而是像个虔诚的信使,叼着那根炭条,穿过繁华的马路,钻进了城北的一条老巷子。
地面上,那道红色的划痕没有因为炭条的冷却而消失,反而像是某种活着的信标,越拖越长,在夜色里泛着诡异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