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德殿的夜宴正酣,丝竹管弦声悠扬婉转,缠缠绵绵地绕着雕花梁柱流淌,与殿外秋虫的低鸣交织成一片奢靡的静谧。月光如水,透过嵌着琉璃的窗棂倾泻而入,铺洒在光滑如镜的汉白玉石桌上,映得满桌银质酒壶、描金瓷碗与玉质杯盏流光溢彩,折射出细碎而晃眼的光晕。
殿内烛火通明,明黄色的帐幔随风轻拂,帝后端坐于上首,眉眼间带着几分慵懒的笑意,接受着百官的敬酒与奉承。殿下觥筹交错,衣香鬓影,文官武将们或高谈阔论,或低语寒暄,气氛一派雍容祥和。沈芷幽身着一袭水绿色宫装,端坐于傅沉舟身侧,指尖拈着一方绣帕,偶尔抬眼望向太子,眼底盛满了温婉的笑意,举止端庄娴雅。沈林氏坐在女儿身旁,不时与周遭命妇说笑,眼角的余光却始终留意着傅沉舟的动静,带着几分算计与期盼。
侍立在殿中两侧的宫人们,皆是低眉顺眼,大气不敢喘一口,双手垂在身侧,脚步轻缓地穿梭于席间添酒布菜,生怕惊扰了这难得的和谐氛围。谁也未曾留意,队列末尾那道月白色的身影,此刻正浑身紧绷,眼神死死盯着石桌中央——那只刚被老嬷嬷斟满酒的描金白玉杯,酒液澄澈,在烛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却藏着无人知晓的凶险。
江弄影的心脏狂跳不止,假山后听到的只言片语、老嬷嬷投药时的诡异神色,此刻都化作尖锐的警报在她脑海中嘶吼。她看着沈芷幽抬手,眼看就要将那杯酒递到傅沉舟面前,脑中一片空白,所有的理智都被“不能让他喝”的念头吞噬。
下一秒,她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推着,猛地冲破了侍立的宫人队列!月白色的裙衫在烛光下划过一道急促的弧线,像一阵失控的风,裹挟着满心的急切与决绝,无视周遭骤然投来的诧异目光,直直扑向石桌中央那杯致命的酒!
麟德殿内夜宴的丝竹声还萦绕在耳畔,月光铺洒在汉白玉石桌上,映得满桌杯盏流光溢彩。谁也没料到,一道月白色的身影会突然冲破侍立的宫人队列,像一阵失控的风,直直扑向石桌中央那杯刚斟满的酒!
“砰”的一声闷响,江弄影扑在桌沿,指尖先一步攥住了那只描金白玉杯。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便见她仰头闭眼,将杯中酒液一饮而尽,动作快得像是在吞咽救命的汤药,又像是在奔赴一场早已注定的结局。
所有目光瞬间钉在她身上,空气仿佛凝固了!
傅沉舟原本正漫不经心地听着沈芷幽说话,指尖还摩挲着腰间的玉佩,此刻瞳孔骤然缩成针尖,周身的清贵慵懒瞬间荡然无存。他霍然起身,动作迅猛得带起一阵风,腕间那根细巧的金链本是松松垂着,此刻被他猛地一扯,瞬间绷直如弦,“叮铃”一声脆响划破寂静,链身的冰凉触感顺着江弄影的手腕往上窜,却终究慢了一步——酒已入喉。他死死盯着江弄影,眼底翻涌着惊涛骇浪,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骨子里。
沈芷幽吓得浑身一僵,纤纤玉手还停在半空中,下意识地捂住了嘴,皓白的指尖深深掐进唇瓣,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毫无血色。她眼中满是慌乱与难以置信,原本温婉的眉眼拧在一起,豆大的泪珠不受控制地滚落,沾湿了鬓边的珠花,全然没了往日的端庄娴静,只剩被打乱计划的惊惶失措。
沈林氏手中的象牙箸“啪嗒”一声掉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又刺耳的声响。她脸上的雍容笑容瞬间凝固,嘴角抽搐着,眼神死死盯着江弄影,像是在看一个疯子,又像是在看一个毁了她全盘计划的煞星。惊恐与难以置信在她眼底交织,她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宽大的锦袖扫过桌面,带倒了一只瓷碟,碎裂声更添了几分混乱。
那斟酒的老嬷嬷更是吓得魂飞魄散,双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手中的羊脂玉壶“哐当”一声撞在桌沿,壶嘴倾斜,几滴酒液洒在她的手背上,她却浑然不觉,只慌忙用双手死死抱住玉壶,指尖止不住地颤抖,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浸湿了鬓边的碎发。她不敢去看傅沉舟的眼睛,也不敢看沈林氏,只能死死盯着自己的鞋尖,身体抖得像筛糠,连呼吸都带着哭腔。
周遭伺候的宫女太监们“噗通”一片跪倒在地,头埋得极低,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大气不敢喘一口。原本悠扬的丝竹声戛然而止,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以及江弄影急促的咳嗽声。
江弄影将空杯重重按在石桌上,瓷杯与石面碰撞发出“当”的一声闷响。或许是动作太猛,酒液呛入了气管,她弓着身子剧烈地咳嗽起来,脸颊憋得通红,眼泪都呛了出来。她抬起手背胡乱擦了擦嘴角的酒渍,手背沾着点点酒痕,喉咙里像是有一团火在烧,灼热的感觉顺着喉咙蔓延开来,很快便扩散至四肢百骸,带来一种异样的热流。
心中却莫名升起一种扭曲的解脱感。
成了……吧?
她赌对了,那酒里果然有问题。虽然她没听清沈林氏和老嬷嬷刚才在假山后密谋的具体内容,只瞥见老嬷嬷往酒壶里加了不知名的白色粉末,但此刻喉咙里的灼烧感,足以证实她的猜想。她抬起头,目光穿过朦胧的泪光,直直看向傅沉舟,想从他眼中看到震惊、愤怒,或者任何能证实这是毒酒的情绪。
然而,她看到的,却是傅沉舟那双骤然变得幽深无比的眸子。那里面翻涌着惊涛骇浪,有不加掩饰的震惊,有即将喷发的怒火,更有一丝她看不懂的、复杂难辨的情绪,像是疼惜,又像是绝望,沉沉地压在眼底,让她心头莫名一紧。
他死死地盯着她,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
“你……”傅沉舟的声音沙哑得可怕,带着一种风雨欲来的恐怖平静,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喝了什么?”
江弄影被他眼中的骇人神色慑住,下意识地后退半步,金链在石板上拖拽出“哗啦”的声响。她张了张嘴,想说“是毒酒”,却突然感觉一股更加汹涌的热流从小腹猛地窜起,瞬间席卷了四肢百骸!
这感觉……不对劲!
不是中毒该有的冰冷刺痛,也不是喉咙灼烧感的延续,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从骨头缝里钻出来的燥热和空虚感!身体像是被点燃了一般,血液都在发烫,脸颊不受控制地泛起潮红,连脖颈都染上了诱人的粉色。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胸口剧烈起伏,视线开始模糊,眼前的景物都染上了一层暧昧的光晕。傅沉舟那张俊美却冰冷的脸,此刻在她眼中,竟莫名地充满了……诱惑力?
“唔……”她难受地呻吟出声,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石桌边缘,指尖却传来一阵滚烫的触感,仿佛连石头都被她的体温烫热了。
傅沉舟看着她瞬间潮红的脸色、迷离的眼神,以及那明显不对劲的急促呼吸和发软的身体,再结合刚才老嬷嬷惊慌失措的表情、沈林氏瞬间煞白的脸色,还有空气中那丝若有若无的、带着甜腻感的异香,一个可怕的猜想瞬间在他脑海中成型!
这不是毒酒!
这是……!
“该死!”
傅沉舟的低咒声淬着冰,带着滔天怒火与一丝慌乱,在寂静的麟德殿中炸开。他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眼底翻涌的惊怒几乎要化为实质,死死盯着怀中已然意识模糊的江弄影——她浑身滚烫,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睫毛湿漉漉地颤抖,身体不受控制地在他身前扭动,纤细的手臂无意识地抓着他的衣襟,嘴里溢出细碎又难耐的呻吟,那模样任谁看了都心头发紧。
腕间的金链还在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发出细碎却刺耳的声响,此刻在傅沉舟眼中却成了碍眼的桎梏。他指尖翻飞,精准扣住金链末端的机关暗扣,“咔哒”一声轻响,那根连日来牵绊着两人的链子便应声松开,坠落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像是斩断了某种无形的羁绊,又像是开启了新的纠缠。
不等殿中众人完全反应过来,傅沉舟俯身,双臂稳稳穿过江弄影的膝弯与后背,打横将她抱了起来。怀中的人儿绵软滚烫,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又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头。江弄影下意识地往温暖的怀抱里缩了缩,脸颊蹭过他微凉的锦袍,呼吸间的甜腻气息拂在他颈间,带着药效发作后的迷离与脆弱。
帝后坐在上首,脸色早已沉了下来,眼中满是惊疑与探究。傅沉舟抱着江弄影,对着帝后仓促躬身行了一礼,声音因压抑着怒火而显得格外沙哑,却依旧保持着太子的威仪:“父皇母后,儿臣宫中此人突发急症,需立刻带回诊治,恕儿臣先行告退!”
话音未落,他根本不等帝后回应——此刻多耽误一秒,江弄影便多一分危险。他转身,抱着怀中的人儿大步流星地朝着殿外走去,步伐急切而稳健,玄色的衣袍在身后翻飞,带起一阵凌厉的风。
殿外侍立的宫人见状,连忙上前想要询问或引路,却被傅沉舟近乎粗暴地侧身撞开。“让开!”他沉声道,语气中的寒意让宫人瞬间噤声,纷纷狼狈地退到两侧,不敢再上前半步。
麟德殿内瞬间一片哗然!
原本低眉顺眼的宫人们此刻都忍不住抬起头,眼神中充满了震惊、好奇与窃窃的探究,交头接耳的低语声此起彼伏,却又碍于帝后的威严不敢太过放肆。
“那宫女是怎么了?瞧着不太对劲啊……”
“太子殿下怎么亲自抱她走了?这可是不合规矩的!”
“刚才沈夫人和太子妃娘娘的脸色就不对,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窃窃私语声中,沈芷幽僵立在原地,原本就苍白的脸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变得惨白如纸。她望着傅沉舟抱着江弄影离去的背影,那双平日里温婉灵动的眸子此刻空洞无神,泪水不受控制地滚落,沾湿了胸前的绣花衣襟。她知道,经此一事,她与傅沉舟之间,再也没有可能了。身旁的侍女想要安慰,却被她颤抖着挥手制止,只剩下无声的绝望在她眼底蔓延。
沈太傅夫人沈林氏则直接瘫软在座位上,身体晃了晃,若不是身后的侍女及时扶住,险些栽倒在地。她面如死灰,嘴唇哆嗦着,眼神涣散,满是绝望与恐惧。老嬷嬷刚才的供词还回荡在耳边,傅沉舟离去时那冰冷的眼神更是像一把淬毒的利刃,刺穿了她所有的侥幸。她知道,自己的计划彻底败露了,等待她的,将是太子无尽的怒火与皇家的严惩。
帝后坐在上首,脸色铁青,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皇后轻轻拍了拍皇帝的手背,低声道:“此事怕是不简单,待太子那边安顿好,得好好问问才是。”皇帝沉着脸颔首,目光扫过殿中慌乱的沈家人与窃窃私语的宫人,沉声道:“都肃静!继续宴饮,谁再敢妄议,严惩不贷!”
尽管皇帝发了话,殿中的气氛却再也回不到之前的和谐。每个人心中都揣着疑问与不安,目光时不时地瞟向沈林氏母女,或是殿外傅沉舟离去的方向。而此刻的傅沉舟,早已抱着江弄影快步走出了麟德殿,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只留下满殿的惊疑不定与暗流涌动。
一场精心设计的局,本是沈林氏为攀附太子、稳固女儿在东宫的太子妃之位埋下的暗棋,却因江弄影阴差阳错的闯入彻底失控。她本是抱着赴死之心抢下那杯“毒酒”,想以此了断无望的异世生涯,怎料竟成了局中最意外的变数,主角彻底易位。
那杯暗藏的媚药,将她推向了无法收场的境地。等待着江弄影的,不再是预想中的平静死亡,而是一场她始料未及的风暴——太子的怒火与失控的情愫、沈家的怨恨与反扑、宫闱间的流言蜚语,皆因这场乌龙交织,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混乱,也更加凶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