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魔殿内,那股由阴髓晶带来的狂暴能量终于被系统初步吸收、转化,它急需一个宣泄的出口。
然而,这出口并非顾玄预想中的任何一种,既非殿堂的扩张,也非威能的提升,而是直接作用在了他自己的身上。
“滋——”
一道细微如毒蛇吐信的灼痛,猛然从他右臂传来!
顾玄眉头一拧,霍然低头。
只见他光洁的小臂之上,那层与血肉完美融合,本该无形无迹的“影甲”,此刻竟自行蠕动起来,无数细密的黑色丝线交织,缓缓勾勒出一道诡异的纹路。
那纹路狭长而深邃,两端尖锐,中央微微开裂,宛如一扇紧闭的墓门!
这已不是影甲第一次异动,但这一次,却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生命感。
顾玄左眼深处,幽蓝的数据流瞬间亮起。
【渊瞳·深度扫描启动……】
他的视线仿佛穿透了皮肉,直抵那道墓门纹路的最深处。
下一刻,他的心脏猛地一跳。
在纹路的尽头,他“看”到了一个微弱至极的搏动源。
它没有实体,却在以一种固定的频率,与自己的心跳产生着微弱的共鸣。
这个频率……
顾玄瞳孔骤缩。
他识海中瞬间闪过一道画面——在哭命桥下,那位盘踞于自己脊骨之中的神秘老翁,用枯骨般的手指,吹奏着那首安魂古曲。
这搏动的频率,与那首安魂曲的音律节奏,完全一致!
这影甲,竟与镇魔殿最深处的秘密,存在着如此诡异的联动!
更诡异的事情接踵而至。
当顾玄的目光下意识地扫向不远处的育兽园时,那道墓门纹路仿佛受到了某种刺激,竟自行渗出一缕缕比阴影更深沉的黑雾。
黑雾如水银泻地,无声无息地蔓延至殿堂冰冷的地面,自行扭曲、勾勒,不过几个呼吸间,竟在他脚下形成了一座微缩版的哭命桥轮廓!
桥身由黑雾构成,虚幻不定,桥下仿佛有无数冤魂在无声哀嚎。
“有意思。”
顾玄眼中非但没有惊慌,反而燃起一丝冰冷的探究欲。
他心念一动,那头被他斩断一爪,重新封印的魔化獍首被一股无形的力量从育兽园中摄出,死死固定在了殿中央的玄铁刑架之上。
他要亲自剥离这头畜生的记忆,解析这些失控的影甲寄生虫,究竟源自何处!
数十根比发丝更纤细的黑色命丝,从顾玄指尖弹出,精准无比地刺入魔化獍首的头颅与脊椎神经节。
“【残忆凝结】,启动!”
随着他一声令下,魔化獍首剧烈地抽搐起来,双目翻白,一段段破碎的画面如同被强行榨取而出,在它面前的虚空中飞速闪现、凝结。
画面混乱而血腥,大多是它作为异兽的狩猎本能。
顾玄耐心地筛选着,渊瞳将所有无用信息过滤,最终,一幅清晰无比的画面被定格下来!
那是一片被灰雾笼罩的荒原,背景是一座通天彻地的黑色巨塔——归面塔!
塔前,一名身披宽大黑袍、看不清面容的男子,正虔诚地跪在地上。
他伸出双手,掌心托着一簇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纯粹的黑色火焰。
在顾玄的注视下,那名黑袍男子竟做出了一个疯狂的举动——他反手将那簇黑焰,狠狠按入了自己的后心脊椎!
“嗤啦!”
血肉焦糊的声音仿佛跨越了时空,清晰可闻。
黑袍男子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身体剧烈颤抖,他用一种沙哑到极致的声音,对着虚空低语:
“若我……终将堕为恶鬼……”
“便让这火……替我活下去……”
影像到此,戛然而止。
就在顾玄准备深入解析那簇黑焰的构成时,被固定在刑架上的魔化獍首,那翻白的双瞳竟猛然转黑,死死盯住了顾玄!
它裂开嘴,露出一排森然的利齿,用一种与顾玄一模一样的声线,发出一声冰冷的嗤笑:
“你以为,你在研究它?”
“它……早就在研究你。”
话音未落,魔化獍首的身体如同一个被引爆的虫巢,轰然炸开!
数十只被黑焰包裹的影甲虫,化作一道道致命的黑色流光,铺天盖地般直扑顾玄的面门!
“早就防着你了。”
顾玄面沉如水,不退反进。
他右眼中的渊瞳光芒大盛,一股恐怖的精神风暴轰然爆发!
【记忆锚定·三百梦奴·终末哀嚎!】
“啊啊啊啊——!”
三百名梦域牢笼中的残魂,在临死前最痛苦、最绝望的集体哀嚎,被顾玄瞬间抽取,凝聚成一道无形的精神屏障,狠狠撞向虫群!
这股充满了怨毒与疯狂的音波,对于物理实体毫无作用,但对于这些介于虚实之间的影甲虫,却是最致命的剧毒!
“嗡——!”
飞在最前方的十几只影甲虫瞬间在空中凝固,继而如被重锤击中的玻璃般,寸寸碎裂,化作黑烟消散。
趁此机会,顾玄探手一抓,【炼化】模块的权限被催动到极致,一股强大的吸力精准地锁定其中一只虫体。
那只影甲虫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却无法抵抗镇魔殿的法则,被强行摄入顾玄掌心。
紫黑色的魔焰一闪而过,顾玄没有将其彻底炼化,而是强行抽取了它最核心的一丝本源!
瞬间,一段不属于他的记忆,如一根毒刺,狠狠扎入他的识海!
记忆中,他自己正站在一座堆满了无数人脸面具的巨山之顶——千面冢!
他的手中,正握着一张尚未完全剥下的、温热的人脸。
那张脸,五官精致,眉眼如画,神情中带着一丝决绝与凄美……赫然是夜曦的模样!
“呵。”
心神剧震只是一瞬,下一刻,顾玄的嘴角便勾起一抹极度森寒的冷笑。
“想用这种幻象乱我心神?可你们似乎忘了……”
“我最不怕的,就是看见自己的恶!”
他五指猛然收紧,掌心的虫体被瞬间碾为齑粉。
但在最后一刻,他反向将一丝自己的意志,混合着一段精心编造的虚假记忆,强行注入了那片黑色的粉末之中!
他手掌一扬,粉末随风而散,其中一丝微不可察的气息,悄然回归到残余的虫群里,仿佛从未离开。
当夜,子时。
镇魔殿内死寂无声。
顾玄端坐于白骨王座之上,静静地凝视着自己再度异动的右臂。
那道墓门纹路,正在不受控制地扩张,一道道黑色的脉络如蛛网般蔓延,很快便覆盖了他的整条右臂,并向着他的后背攀爬而去。
他没有压制,反而饶有兴致地任其发展。
片刻之后,当蛛网状的脉络在他后心汇聚成一个中心点时,那里的皮肤竟缓缓裂开!
没有鲜血,只有一股股浓稠如墨的黑雾,从裂口中喷涌而出!
黑雾在殿厅的地面上翻滚、堆积,竟自行堆砌成了一座微缩版的“千面冢”!
那小小的土冢顶端,还嵌着一块残破的皮片,散发着顾玄自身的气息——正是他曾经在外界使用过的伪面拟形之物!
顾玄走下王座,蹲下身子,细细观察。
只见那块皮片之上,一行细小的血字,正缓缓浮现:
“还缺一张脸。”
顾玄凝视着那行字,沉默了片刻,随即直起身,从怀中取出了那枚封印着弟弟残念的黑戒。
他用指节,在冰冷的王座扶手上,轻轻叩击了三下。
“顾昭,”他轻声开口,像是在与人闲聊,“你说我们是复制品……”
他顿了顿,
“那如果……连‘复’这个概念本身,都不要了呢?”
戒指一片死寂,许久,才从中逸出一丝微不可察的、仿佛认命般的轻叹。
得到这无声的“默许”,顾玄不再犹豫。
他要顺藤摸瓜,他要主动出击!
他并指如刀,在自己手腕上轻轻一划,一道血口浮现,殷红的血液缓缓渗出。
但这一次,流出的并非普通的血液,而是带着一丝金芒的心头精血!
他面无表情地将这蕴含着他生命本源的精血,均匀地涂抹在全身的皮肤之上。
紧接着,他闭上双眼,口中低声诵念起一段从阴髓晶与魂烛残芯中共同解读出的古老咒言。
那音节晦涩而扭曲,不似人言,更像是幽冥深处的风声。
“吾归幽壤,非客非主,代行之躯,血契为证。”
咒言落下的刹那,他全身的影甲纹路,轰然激活!
无尽的黑雾从他体内每一个毛孔中喷薄而出,将他整个人彻底包裹。
他的气息、他的存在感,在这一刻急速变化,与那来自幽壤界的波动,完美地融为一体!
与此同时,镇魔殿最深处,第九殿那斑驳的外墙之上,万魔朝拜的浮雕剧烈震颤起来!
角落里,那个负责修补殿基的残灵,猛然抬起了头。
这是它第一次,敢于直视顾玄的双眼!
它那虚幻的脸上,充满了无尽的恐惧与一丝解脱。
“你……你终于……”
它用一种嘶哑到破碎的声音,发出了有史以来最清晰的一句话。
“回来……收尸了!”
话音未落,这道存在了不知多少岁月的殿基残灵,竟轰然炸裂!
它没有消散,而是化作一道纯粹的灰色气流,如倦鸟归林般,发出尖锐的呼啸,一头扎进了顾玄身后那片翻滚的黑雾之中,被影甲彻底吞噬!
顾玄缓缓闭上双眼,静静感受着体内的变化。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影甲在吞噬了残灵之后,正在发生一种质的蜕变。
更重要的是,他的丹田气海之中,多了一丝前所未有的异样。
那不是能量,也不是修为,而是一种……“归属感”。
仿佛他,顾玄,本就属于那片名为幽壤的死寂世界,如今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一个离家已久的人,正在踏上归途。
他猛然睁开双眼!
两道如有实质的铜镜虚影,在他漆黑的瞳孔深处飞速旋转,倒映出无数破碎而疯狂的未来片段。
他知道了。
这影甲,根本不是什么伪装工具。
这是一场跨越了万古岁月的“认亲仪式”,而他,正在仪式的终点。
他一步步走向育兽园,穿过一排排培育槽,最终停在了那个正在剧烈翻涌的“影獍培育槽”前。
他凝视着槽内那个即将成型的漆黑轮廓,嘴角缓缓上扬,勾起一抹带着无尽疯狂与森然杀意的笑容。
“你们想看我疯?”
他伸出手,轻轻贴在冰冷的玻璃槽壁上,低声自语,像是在对那个未出世的生物说话,又像是在对整个幽壤界宣战。
“好啊……”
“那我就疯到把你们的老巢,变成我的产房。”
殿外,那轮血月不知何时已被乌云彻底遮蔽。
悬浮在半空中的吞月投影·清道,那巨大的、由尸骸构成的头颅,悄然无声地转向了育兽园的方向。
它额心那面巨大的铜镜,在黑暗中缓缓睁开,不再反射任何光芒,而是如同一只刚刚苏醒的新生之眼,冷漠而专注地,凝视着自己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