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王大力与田大磊为孩子们庆祝时,与田大磊同时抵达平华村的岳奕谋正提着两坛桂花酿,踏着青石板路往好友邢东寅所在的夫子小院走去。
灵树的花香在轻风中若隐若现,平华村的傍晚总是这般安宁。
他在院门前驻足,看着门楣上崭新的匾额,会心一笑——这二字,当真是来对了。
开门的是邢伯擎。小小少年穿着一身半旧的青衫,见到他来,眼睛顿时亮了:岳叔叔!虽仍规规矩矩地行礼,语气里却透着藏不住的欢喜。
允之在这里可还习惯?岳奕谋笑着摸摸他的头。
回岳叔叔,这里很好。邢伯擎侧身让开,父亲在屋里,岳叔叔快请进。
才进院子,岳奕谋就怔住了。正屋里灯火温暖,竟传来孩童的嬉笑声——这在出事后的邢家,是绝无可能的。自从温妙莺病重,邢家就像被按下了静音键,连走路都要放轻脚步。
他快步踏进屋内,眼前的景象更让他恍如梦中。
温妙莺竟端坐在桌旁,身后垫着软枕,膝上盖着薄毯。虽仍清瘦,脸色却不再灰败,唇边噙着一抹温婉的浅笑,正看着小儿子邢叔靖手舞足蹈地说着什么。
奕谋来了。邢东寅起身相迎,眉宇间的郁气散了大半。
岳叔叔!邢叔靖像只小炮仗般冲过来,一头扎进他怀里,舒眉呢?她怎么不来?
岳奕谋一把抱起小家伙,笑道:她现在忙着舞鞭子呢,睡觉都不离手,可不得空。
舒眉才两岁就舞鞭子?邢东寅失笑摇头。
可不是,把我书房当演武场,鞭子甩得啪啪响。岳奕谋无奈,我爹还说她巾帼不让须眉,夸她有岳家风骨。这丫头更是得意,如今成了家中一霸。
邢仲达也凑过来问:展目哥哥呢?
送去前线了。岳奕谋放下邢叔靖,在桌边坐下,我爹说现在战事平稳,让他去体验体验戍边的日子。
温妙莺静静坐着,闻言轻轻了一声:展目才七岁多就离家了?
岳家儿郎,向来如此。岳奕谋语气平静,眼中却闪过一丝复杂。
你来得正好,我们正要用餐。邢东寅了解世家的不得已,适时岔开话题,一起用些?
席间,岳奕谋细细观察着这一家子。
好友总是先给妻子盛好食物,待妻子开始用餐才动筷;
邢伯擎会主动给母亲夹菜,为了引起母亲的食欲,还会细细讲解每道菜的滋味与做法;
邢仲达说起村学趣事眉飞色舞,逗得温妙莺不时莞尔;连最顽皮的邢叔靖也乖乖坐着吃饭。
最让他惊讶的是温妙莺,不仅能自己进食,还能回应家人——这哪里还是离京前那个死气沉沉的邢家?
嫂子气色好多了。他轻声道。
温妙莺浅浅一笑:这儿清净,睡得踏实。曼宜可好?让她别惦记。
她一切都好。岳奕谋温声答道,你们离京后,她写了好几封信问你的情况。若是得知你好转,定会高兴得立即赶来。你知道她的性子,舒眉就随了她。
母亲这两日都能坐起来用饭了。邢伯擎抢着说,林家送的餐食每日都不重样,都很合母亲胃口。
立在身后的吴妈妈也笑着补充:夫人这两日疼痛减轻不少,夜里能安睡,白日清醒的时间也长了,醒来也有胃口了。
府医更是连连称奇:夫人脉象日渐平稳,气血正在恢复,实在令人欣喜。
岳奕谋默默听着,心中感慨万千。他看得出好友也在极力掩饰激动——为妻子明显的好转心潮澎湃。
岳叔叔,邢仲达兴致勃勃地说,这平华村真是神了,他们能做出比樊楼还好吃的食物!这里的食材和做法都不一般,连馒头都会呼吸,软乎乎的就像这包子皮。
你小子倒是用心。岳奕谋赞许地点头,告诉你个秘密,樊楼的食材、酱料多半是从这儿采买的,好几道招牌菜也是从这里得的方子。这儿啊,可是个美食宝地!
真的?!邢仲达眼睛发亮,那我要把这里的美食都学会,以后都放在自己的酒楼里!
岳奕谋装作不经意地瞥了邢东寅一眼,他知道好友内心并不希望儿子走商道,此刻却发现好友面色如常,并未流露不悦。
好,那和之以后的酒楼定比樊楼强上数倍。岳奕谋笑道,到时可得给岳叔叔特殊待遇才行。
一定!邢仲达小脸放光,岳叔叔和苏婶婶来,坐最好的厢房,享最好的服务,吃最好的菜肴!展目哥哥和舒眉妹妹也一样。
这话逗得众人都笑了,连温妙莺也展露笑颜。见父母开怀,邢仲达更是喜不自胜。
饭后,温妙莺早早歇下。安顿好孩子们后,两位挚友在院中石桌前对坐。月色如水,灵树的香气愈发清幽。
奕谋,多谢。邢东寅斟满两杯酒,若非你力荐,我至今还在京中蹉跎,或许早已携家回乡,在愁苦中自怨自艾。
岳奕谋举杯轻碰:明远兄可知,我为何执意要你来此?
他望向远处那株影影绰绰的灵树,将从义兄王大力处得来的平华村秘密娓娓道来。从王大力重伤痊愈,到灵果的神奇功效,再到这片土地潜移默化的滋养。
明远兄,当初我义兄能因灵果重焕生机,嫂子定然也能。岳奕谋语气坚定,您放宽心,一切都会好起来。这事儿听着玄乎,却是千真万确。
见邢东寅欲言又止,他接着道:我义兄已将他家今年所得的灵果赠我,到时我拿给嫂子调理身子。不过依我看,怕是派不上用场——以平华村人的性情,特别是林家的行事作风,定会主动将灵果送来。
邢东寅执杯的手久久未动,心绪翻涌。灵树、花果、妻子日渐红润的脸色、自己连日来的安稳睡眠、孩子们眼中重燃的光彩……原来这一切并非偶然。
原来子实赠我,竟是这般深意……他必然也是知道这个秘密了。他喃喃道,眼中泛起水光,这东风,不仅要吹散我心中阴霾,更要助我家人重获新生。
二人对饮无言,千言万语尽在杯中。
说到林家每日送来的药膳,邢东寅感叹:府医说这些膳食搭配精妙,林家必有精通医理的高人。你说,我该如何谢过这位恩人?
岳奕谋慢悠悠晃着酒杯:这位恩人嘛……确实本事不小,也确实在林家。就是个子不算太高,我估摸着,比叔靖也高不了多少。
邢东寅手中酒杯一顿:什么?!你是说这高人是,是个小娃娃?!莫非……是那个在堂上翻跟头的小鱼儿?
岳奕谋终于忍俊不禁:翻跟头的小鱼儿叫林丰渔,他是林氏族人不错!但你的这位恩人,是林族长家那个天真可爱、脑子里仿佛装着天书的小囡囡——林棠,小名果果。
竟是她?!邢东寅彻底怔住,眼前浮现出那个粉雕玉琢的小丫头。他原以为孩子们说果果做的东西好吃只是童言稚语,没想到……
夜深了,岳奕谋起身告辞。邢东寅送他到院门口,忽然道:奕谋,有件事要劳烦你。
但说无妨。
想请你帮仲达定制一把小算盘,再给叔靖打一柄小缨枪。
岳奕谋挑眉笑了:怎么,终于想通了?
邢东寅望向孩子们安睡的厢房,月光洒在他舒展的眉宇间:这里的孩子让我明白,成才的路不止一条。仲达喜欢经商,叔靖向往沙场,何必强求他们走我的老路?书自然要好好读,把基础打牢,其他的,让他们自己选。
那允之呢?不可厚此薄彼。
他找到了志同道合的朋友。邢东寅微微一笑,他喜欢的,都在书里,在心里。
岳奕谋重重拍了拍他的肩,一切尽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