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之道,并非高悬九天,而是藏于每一缕自由呼吸的风中。
自在书院的日子,因凌清雪身怀六甲的喜讯,悄然镀上了一层更加温暖、更加令人期待的光晕。
院中弟子们行事间都多了几分不自觉的小心翼翼与喜气洋洋,连墨衡老人记录数据时的嘟囔声都轻柔了许多,石崮研究新菜式时也开始格外注重“温和滋养”,连星斓奔跑时都会下意识地绕开凌清雪常坐的廊下角落。
一种无声的、发自内心的守护与祝福,弥漫在书院每个角落。
林霄依旧平和,白金色的眼眸中却时常流淌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更加深邃的温柔。他的【自在道境】仿佛也受到了这份生命奇迹的滋养,愈发圆融通透,与这方天地、与身边人的联结更加紧密自然,如春雨润物,无声无息。
这一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凌清雪在廊下静坐养神,指尖轻抚琴弦,流淌出的镜元之音比往日更加柔和,如同母亲温柔的摇篮曲,悄然安抚着腹中正在孕育的小生命,也让整个书院的气氛愈发宁静祥和。
林霄则闲坐在院中老松下,并未修行,只是捧着一卷不知从哪个弟子那里得来的、记录着星海奇闻异事的杂书,随意翻看,神态慵懒,享受着这难得的静谧午后。阳光透过枝叶缝隙,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温暖而安详。
然而,书院的宁静,总会被一些不期而至的“小意外”打破。
只听“吱呀”一声轻响,书院那扇平日里少有外人叩响的柴扉,被一只小小的、沾着泥巴的手推开了一条缝。
一个约莫五六岁、梳着两个歪歪扭扭羊角辫、穿着打补丁粗布衣、脸蛋红扑扑的农家小女孩,怯生生地探进半个脑袋,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正好奇又带着几分畏惧地打量着院内与她平日所见截然不同的景象。
她叫丫丫,是山下石家村的孩子。
今日随父母上山拾柴,贪玩迷路,循着依稀的炊烟和人声,懵懵懂懂地摸到了这处她从未见过的“大房子”前。
院内众人皆被这小小的不速之客吸引了目光。
墨衡推了推眼镜,试图分析这“低龄人类幼体”的行为模式;石崮放下手中的面团,露出憨厚的笑容;星斓好奇地凑过去,鼻尖轻轻耸动,吓得丫丫往后缩了缩,但见这“大狗”眼神温和,皮毛闪闪发光,又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林霄放下书卷,目光温和地看向门口那小小的身影,并未因被打扰而有丝毫不悦,反而微微一笑,朝她招了招手:“小姑娘,迷路了?”
丫丫见这位看起来很好看的“大哥哥”语气温和,胆子稍稍大了一些,迈着小短腿,小心翼翼地跨过门槛,走到院中,仰起小脸,乌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林霄,奶声奶气地问:“你……你们是住在山里的神仙吗?我娘说,山里有神仙,神通广大,是……是圣人!”
“圣人”二字从这稚嫩的口中说出,带着孩童特有的、未经任何修饰的纯真与想象。
此言一出,院内顿时响起一阵压抑的低笑声。墨衡捋着胡须,摇头晃脑;石崮忍俊不禁;连趴着的星斓都发出了一声类似轻笑的气音。在他们看来,这童言稚语与书院平日所历的波澜壮阔相比,实在天真得可爱。
然而,林霄却没有笑。他白金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波澜,那是一种仿佛被最纯粹的事物触及心灵深处的触动。
他放下书卷,缓缓站起身,走到丫丫面前,蹲下身来,让自己的视线与她齐平,目光平和地看着她,轻声反问:“哦?那你觉得,什么是圣人呢?”
丫丫歪着小脑袋,很认真地想了想,掰着手指头,用她有限的词汇努力描述:“圣人……就是……就是最厉害的人!会飞!能变出好多好吃的!还能……还能打跑所有坏人!嗯……就像……就像庙里画的那样,浑身发光!”她的小脸上充满了憧憬。
这是最朴素、最直接的认知,源于民间传说与最单纯的善恶观。
院内众人的笑意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淡淡的思索。就连鸦辩的电子眼也闪烁了几下,似乎在调取关于“圣人”的民间定义数据库。
林霄静静地听着,脸上依旧带着温和的笑意,没有立刻反驳或解释。他伸出手,轻轻拂去丫丫辫子上沾着的一根草屑,动作自然而轻柔。
然后,他牵起丫丫那只小小的、带着泥土气息的手,柔声道:“来,我带你去看看。”
他并未施展任何神通,只是如同一位寻常的邻家兄长,牵着丫丫,缓步走出了书院柴扉,来到了院外一处视野开阔的山坡上。夕阳正好,将远处的群山和近处的林木都染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院内众人好奇地跟了出来,连凌清雪也停下了抚琴,冰蓝色的眼眸带着一丝若有所思,静静望向山坡上的那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林霄指着天边那轮即将沉入山脊、散发着最后温暖的夕阳,问道:“你看那太阳,它厉害吗?”
丫丫用力点头:“厉害!它一出来,天就亮了,暖和了!”
“那它需要很用力地让自己发光,让自己变暖和吗?”林霄又问。
丫丫眨巴着大眼睛,想了想,摇摇头:“好像……不用吧?它本来就会发光呀。”
林霄微微一笑,又指向山坡下一株在岩石缝隙中顽强生长、迎着晚风轻轻摇曳的野草:“你看那棵小草,它厉害吗?”
丫丫看着那株不起眼的小草,犹豫了一下,小声道:“好像……不厉害,我都能把它拔起来。”
“那它需要很努力地告诉自己‘我要生长’吗?”林霄循循善诱。
丫丫再次摇头:“它……它自己就在长呀。”
“是啊,”林霄的目光变得深邃,声音平和如这山间的风,“太阳发光,草木生长,溪水奔流,星辰运转……它们都只是自然而然地做着它们自己,从未想过要成为‘圣人’,要变得‘厉害’。它们只是自在地存在着,却滋养了万物,构成了我们看到的这个世界。”
他低下头,看着丫丫那双充满困惑却又在努力理解的大眼睛,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圣人,或许并不是庙里画的那些浑身发光、神通广大的人。”
他抬手指向渐渐暗下来的天空中,开始一颗接一颗亮起的、璀璨无比的星辰。
“你看那些星星,它们离我们那么远,我们甚至不知道它们上面有什么。它们不说话,不炫耀,只是安静地待在自己的位置上,按照自己的规律运行,发光,或者不发光。但它们的存在,本身就很美,很重要,对不对?”
丫丫仰着头,望着浩瀚无垠、繁星初现的夜空,小嘴微微张着,被那静谧而壮丽的景象深深吸引,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所以啊,”林霄的声音愈发轻柔,仿佛融入了这暮色与星光之中,“圣人,也许就像这些星星,像这太阳,像这棵小草。不是非要会飞,会打架,会变东西。而是能够认清自己是谁,找到自己该在的‘位置’,然后像星星一样,自在地、坦然地,做好自己该做的事,发出属于自己的那份光,无论那光是亮是暗。”
“不刻意去追求强大,不执着于改变他人,不畏惧世界的复杂,也不强求所有人的理解。只是心安理得地,活成自己最真实的模样。这份‘自在’,这份‘坦然’,或许……就是‘圣’了。”
他的话语没有高深的理论,没有玄奥的术语,只是用最寻常的景物,诉说着最本质的道理。声音不高,却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穿透了暮色,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也流入丫丫那纯净的心田。
山坡上一片寂静。
晚风拂过,带来青草与泥土的芬芳。天幕之上,星河渐显,无声流淌,亿万星辰各安其位,散发着或明或暗、却同样永恒的光辉。
丫丫似懂非懂,她的小脑袋或许还无法完全理解这番话的全部含义,但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里,先前对“浑身发光的神仙”的憧憬,渐渐被一种对眼前这浩瀚星空、对这宁静山野的敬畏与好奇所取代。
她不再追问什么是圣人,只是静静地靠在林霄腿边,仰望着星空,仿佛沉浸在了某种奇妙的感受中。
院内,墨衡老人忘记了记录,怔怔地望着星空,喃喃道:“不刻意,不强求,自在运行……莫非这便是‘道法自然’的真谛?老夫以往,是否太过执着于‘术’与‘理’了?”
石崮看着自己粗糙的双手,又看了看厨房方向,眼中闪烁着新的光芒:“做好自己的菜,让吃的人开心……这算不算也是一种‘光’?”
星斓安静地趴伏在地,星光皮毛与天上星辰交相辉映,琥珀色的眼眸中倒映着星河,似乎也在思考着自己的“位置”。
连鸦辩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电子眼的光芒柔和下来,仿佛在重新计算“存在价值”的定义。
凌清雪冰蓝色的眼眸中,倒映着山坡上那并肩仰望星空的背影,唇角勾起一抹极浅却无比温柔的弧度。她轻轻抚过琴弦,未成曲调,却有一股宁静祥和的意韵悄然荡开,与这满天星辉、与林霄的话语、与这暮色山野,完美地融为了一体。
林霄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任由丫丫靠着自己,一同仰望这宇宙间最壮阔、也最平凡的景象。
圣人之道,何其深奥,又何其简单。
它不在庙堂之高,不在神通之广,或许,就藏在这暮色四合时,一个孩童仰望星空的纯净眼眸里,藏在这天地万物自在运行的规律中,藏在每一颗安于其位、散发微光的星辰里。
而真正的圣人,或许就是那些找到了内心“自在”,并能与之和谐共处的人。
夜色渐浓,星光愈发明亮。丫丫的父母寻来,千恩万谢地带走了依依不舍的小女儿。书院重归宁静,但每个人的心中,似乎都留下了一片被星光洗涤过的、更加澄澈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