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停了，花瓣落在我们交叠的手背上，沉得像一声叹息。
我靠在他肩上，闭着眼，听远处钟声一响一响地敲过十二下。他的呼吸很稳，手指一直没松开我的。我能感觉到，这一刻是真的，不是梦，也不是杀戮间隙里偷来的片刻安宁。
可就在钟声落下的瞬间，我无名指上的戒指突然凉了一下，像是有冰水顺着指骨滑进血脉。
我睁开眼。
一道青烟从戒面升起，在空中凝成模糊的人形。那影子没有五官，也没有声音，可我知道它在说话。话只传入我的耳中，一个字都没出口，却清晰得如同刻在骨头里。
“城陷于暗，魂不得安。”
我动也没动，只是盯着那缕烟。宫宸宇毅还靠在我旁边，他的体温还在，手也没松。可我已经听不进别的声音了。
“汝已婚配，情缘稳固，正是再行大善之时。”那影子继续说，“此役若成，心光将满九重，轮回可逆。”
话音落，青烟散。
一枚玉符轻轻落进我掌心，冰凉。上面刻着一道残缺的线，像是地图，又像是某种封印的裂痕。我低头看着，指腹蹭过那道缺口，纹路微微发烫。
九道往生纹在左腕下缘动了一下，不是痛，也不是警告，而是一种……牵引。
我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我慢慢抽出手，轻轻放在他膝上。他没醒，呼吸依旧平稳。我起身，动作很轻，怕惊动他刚回来的命。
庭院里静得很，长椅还留着我们坐过的痕迹。我走到尽头，背对着他，把玉符翻来覆去地看。那道残缺的线，像极了前世我在杀手营见过的某种阵图——通往禁地的引路符。
我低声说：“我不想去了。”
声音轻得像自言自语。
可我知道，这话不是说给谁听的。是说给我自己，说给这具身体，说给那些藏在往生纹里的记忆听的。
我已经不想杀人了。也不想再逃。我只想守着这个人，守着这座小院，守着清晨的风和钟声，守着有人为我摘野花、为我画请柬的安稳日子。
可如果我不去，又有谁会去？
我抬手，指尖轻轻抚过左腕。九道纹路依次泛起微光，像是回应，又像是催促。记忆突然闪了一下——
雨夜，我被围在巷口，刀光从四面八方刺来，我出刀，血溅在墙上，像一朵朵开到极致的花。
许贝贝坐在桌前，笔尖抖得厉害，写了一封情书，写了又撕，撕了又写，最后只留下一句：“我喜欢你，但我不敢说。”
牧场初遇那天，他躺在病床上，眼角有泪，嘴唇干裂，却还在笑，说：“姐姐，你来了。”
我闭上眼。
再睁开时，我握紧了玉符。
这一次，不是赎罪。是我选择去救。
我转过身，想走回他身边，却发现他已经站在我身后。
他没穿外衣，脸色还有些白，可站得很稳。手里拿着我刚才落下的玉符。
“姐姐要去的地方，”他声音很轻，却一字一句，“脚程很远吧？”
我愣住。
他没等我回答，只是把玉符放回我手心，然后，十指交扣。
“你说过，以后每一天都是。”他看着我，眼神清亮，“那以后的每一天，我都跟着你。”
我喉咙发紧。
我想说不行，我想说你刚醒，我想说这一次可能比上一次更危险，我想说我不想再看你躺在血里，听你喊我救你。
可我说不出口。
他早就看透了。他知道我不会抛下那些等救的人，就像他不会抛下我一样。
我低头看着我们交握的手，玉符被夹在掌心，冰凉的边角硌着皮肤。九道往生纹在左腕下轻轻震了一下，像是认可，又像是启程的信号。
“你不怕吗？”我问他。
他笑了下，很淡，却很坚定：“怕。但我更怕你一个人走。”
我抬眼看他。
晨光从背后照过来，落在他肩上，也落在我们手上。玉符的边角在光里闪了一下，那道残缺的线，仿佛活了过来，开始缓缓延伸。
我深吸一口气，抬脚往前走了一步。
他也跟着迈步。
我们没有回头。长椅还在原地，野花还插在玻璃瓶里，教堂的门没关，风一吹，干花串轻轻晃动，发出细微的响。
走出庭院时，我感觉到左腕的往生纹又动了一下，比刚才更清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远处等着我。
我们沿着小路往山下走，脚步很慢，却不曾停下。小镇还没完全醒来，窗板一扇扇推开，有人看见我们，怔了一下，随即露出笑。
没人知道我们要走。
也没人知道我们还会不会回来。
走到山脚岔路口，我停下，从袖中取出玉符，对着初升的太阳翻转了一面。那道残缺的线，在光下忽然显出一点红痕，像是血迹，又像是某种印记。
宫宸宇毅站在我身侧，手一直没松。
“你知道那座城在哪里吗？”他问。
我摇头：“但纹路会带我们过去。”
他点头，没再问。
我们并肩站着，望向远方。天边云层裂开一道口子，阳光洒下来，照在玉符上，那道红痕微微发烫。
我抬起手，将玉符贴在胸口，闭眼一瞬。
再睁眼时，我迈出了第一步。
他紧跟上来。
风从背后推着我们，像是送行，又像是催促。玉符在掌心发烫，九道往生纹依次震动，像是在回应某种召唤。
我们越走越快。
走到第三块界碑时，我忽然感觉到一阵心悸，像是有人在远处盯着我们。我猛地回头。
什么都没有。
只有晨雾弥漫，草叶上露水未干。
宫宸宇毅察觉到我的停顿，也跟着停下。
“怎么了？”他问。
我摇头，刚要开口，左腕突然一烫，第九道往生纹猛地亮起，心光在体内流转了一圈，随即沉下。
我低头，发现玉符上的红痕，正在缓缓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