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稷彻底乱了方寸。
他活了二十多年，从未像此刻这般手足无措过。他是一国储君，是监国太子，杀伐决断，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可现在，看着床上那个烧得满脸通红、嘴里胡乱说着梦话的女人，他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又紧又疼。
“太医！太医死哪儿去了！给孤滚进来！”他冲着殿外咆哮，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惊惶。
太医们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跪了一地。为首的院判战战兢兢地再次为范柔柔诊脉，额上的冷汗一颗颗往下掉。
“回……回殿下，娘娘这是惊惧过度，郁结于心，引发了高热。臣……臣这就开一副猛药，先为娘娘退热。”
“猛药？”李承稷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有多猛？对身体可有损伤？对她……日后可有影响？”
他一连串的问题，问得太医院判一愣。太子殿下何时关心过这些？以往宫中妃嫔生病，只要能治好，用什么药、有什么后遗症，殿下从不过问。
院判不敢隐瞒，老实回答：“回殿下，此药药性霸道，退热虽快，但……但恐伤及女子根本，日后……恐有碍子嗣。”
“混账！”李承稷一脚将旁边的矮几踹翻，上面的茶具摔了一地，发出刺耳的碎裂声，“孤要的是救人，不是害人！你们这群废物，除了下猛药，就不会别的了吗？给孤想！想个万全之策！若是太子妃有半点差池，孤要你们整个太医院陪葬！”
满殿的太医吓得伏在地上，抖如筛糠。他们从未见过太子发这么大的火，那语气里的杀意，是实实在在的。
最终，还是药婆婆被紧急请了过来。她看过范柔柔的情况后，倒是镇定，只说这是心病还须心药医，外邪只是诱因。她开了一副温和的方子，又用银针在范柔柔的几个穴位上刺了几下。
“殿下放心，娘娘底子好，这热来得快，去得也快。只是这心病，非一日之功，还需静养，万不可再受刺激。”药婆婆平静地说道。
李承稷看着她施针的手法沉稳老练，心里稍安。他挥退了所有人，只留下小桃和李嬷嬷在内室照料。而他自己，则再次搬了椅子，坐在了卧房门外。
这一守，又是一天一夜。
范柔柔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的黄昏。
她其实早就醒了，高热在药婆婆的针灸下，第二天中午就退了。但她不敢“醒”得太快，怕露馅。她就这么躺着，听着外面的动静。
小桃和李嬷嬷的对话，她听得一清二楚。
“殿下也真是的，就在门外守着，不吃不喝，谁劝都不听。”
“是啊，昨天送去的膳食，一口没动。刚才德全公公来请，说是有紧急政务，殿下也只说‘等着’。”
“你说，殿下是不是……真的对咱们娘娘上心了？”
“谁知道呢。帝王之心，深不可测啊。只希望，娘娘这次‘病’过之后，能真的过几天安生日子。”
范柔柔闭着眼睛，心里五味杂陈。
李承稷……守了她两天？不吃不喝？
这家伙搞什么鬼？他不是很讨厌我这个“疯子”吗？不是巴不得我早点死，好给他心爱的柳如烟腾地方吗？
她心里乱糟糟的。这出戏，好像有点演过了头。李承稷的反应，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料。她原本只是想找个借口躲开皇后的刁难，顺便再巩固一下自己“疯批”的人设，让大家都不敢惹她。可现在，怎么感觉把男主角给招惹了？
她缓缓睁开眼，装作一副虚弱的样子，哑着嗓子叫了一声：“水……”
小桃惊喜地扑了过来：“娘娘！您醒了！太好了！您感觉怎么样？”
门外的李承稷听到动静，猛地推门而入。他快步走到床边，看到范柔柔睁着眼，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经清明。他那颗悬了两天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
“你……感觉如何？”他开口，声音因为两天没怎么说话而有些沙哑。
范柔-柔看着他，他眼下有淡淡的青黑，下巴上也冒出了些许胡茬，整个人看起来有些憔悴，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正直勾勾地盯着她。
“我……我这是怎么了？”她装作迷茫地问。
“你病了，发高热，睡了两天。”李承稷的语气不自觉地放柔了许多。
“哦……”范柔柔低下头，小声说，“对不起，又给殿下添麻烦了。”
她这副乖巧又脆弱的样子，让李承稷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一下。他想说“无妨”，但话到嘴边，又变成了：“知道就好。以后不许再胡闹。”
从那以后，李承稷来凤仪殿的次数更多了。
他依旧打着“批阅奏折”的旗号，但奏折常常看不了几本，他的目光就会不自觉地飘向窗外。
窗外，范柔柔的“自耕园”里，又添了许多新的花样。她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些木头，叮叮当当地在园子里搭了个秋千架，还煞有介事地在旁边挖了个小池塘，说要养鱼。
李承稷有时候处理政务烦了，就会放下笔，走到园子边上，看她一个人在那儿忙活。
她穿着最简单的粗布衣裳，头发用一根布条随意地绑着，脸上沾着泥土，却笑得比谁都开心。她会对着一棵刚发芽的菜苗说话，会给秋千架画上歪歪扭扭的花纹，会因为池塘里终于蓄满了水而欢呼雀雀。
她身上的那股子鲜活劲儿，是这沉闷压抑的皇宫里，独一无二的色彩。
李承稷发现，自己竟然开始享受这种“偷窥”的时光。看着她，他心里那些因为朝堂纷争、权力算计而带来的烦躁，似乎都能被抚平。
这天下午，他处理完手头的急务，又鬼使神差地走到了园子边。
范柔柔正蹲在一片花圃前，不知道在看什么，神情专注。
他走近了些，轻咳一声。
范柔柔回头看了他一眼，也没行礼，只是朝他招了招手，献宝似的指着面前的一朵花。
“喂，你来看。”
李承稷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顺着她的手指看去。
那是一朵很普通的小野花，鹅黄色的花瓣，在夕阳下泛着柔和的光。奇特的是，那花瓣的弧度，竟然天然地向上弯起，组合在一起，像一张灿烂的笑脸。
“你看，它在笑呢。”范柔柔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愉悦。
李承稷看着那朵“笑脸花”，又看了看身边这个脸上还沾着泥点的女人，她的眼睛在夕阳下亮晶晶的，嘴角也挂着和那朵花一样好看的弧度。
他心头一暖，竟脱口而出：“像。”
范柔柔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他会回应。
两人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笑意。
没有甜言蜜语，没有海誓山盟，但那一刻，夕阳、菜园、笑脸花，还有他和她，构成了一幅奇异而和谐的画面。
李承稷忽然觉得，这样的日子，好像……也挺不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