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公!不好了!周瑜的船……周瑜的船上,升起了白旗!”
探子的声音尖利而嘶哑,像一把钝刀,在每个人紧绷的神经上狠狠地刮过。
高台之上,刚刚还因陆路大捷而涌起的豪情,瞬间被这句没头没尾的话浇得冰冷。
白旗?
投降?
典韦和许褚面面相觑,两个刚刚还在敌阵中杀得七进七出的猛汉,此刻脸上写满了茫然。
“啥玩意儿?”许褚挠了挠头,瓮声瓮气地问,“这就降了?俺还没把那姓程的老头拎过来呢。”
“不对劲。”姜宇的眉头紧紧锁起。
他比这个时代的任何人,都更明白白旗的含义。可正因为明白,他才觉得荒谬。
那个人是周瑜。
是那个宁可吐血,也要设下天罗地网的江东大都督。是那个才情与傲气同样冠绝天下的周公瑾。
他会投降?
绝无可能。
“主公,周瑜这是在耍花招。”郭嘉不知何时又摸出了他的酒葫芦,仰头灌了一口,微醺的眼睛里,却闪烁着洞察一切的清明。
他指着江面上那诡异的景象:“您看,他的船阵。外围的走舸、楼船首尾相连,将那些受损的蒙冲斗舰和旗舰护在中央,像个铁桶。这哪里是投降的阵势,分明是死守。”
姜宇顺着他的手指望去。
果然,江东水师在经历了短暂的混乱后,正以一种极高的效率重组。那面刺眼的白旗,就挂在被熏得漆黑的“定江”号主桅杆上,在浓烟中无力地飘摇,显得那么突兀,又那么虚假。
“他既不攻,也不退,摆出这副乌龟阵,又挂上白旗……这是在告诉我们,他想谈。”郭嘉嘿嘿一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可他有什么好谈的?陆路大败,水路受挫,他拿什么来谈?”
姜宇瞬间明白了。
周瑜不是想谈,他是在拖延时间。
就像一个赌徒,在输光了所有筹码后,却故作镇定地赖在牌桌上,用虚张声势来掩盖自己的窘迫,等待一个离场的机会。
“他要跑。”姜宇一字一句地说道。
“主公英明。”郭嘉抚掌而笑,“周公瑾骄傲啊,就算要退,也得退得体面。他挂出白旗,就是笃定我们心存疑虑,不敢贸然总攻。只要我们稍一犹豫,他就能从容地组织舰队,缓缓撤走。如此一来,他便不算‘败逃’,而是‘暂退’。传出去,面子上也好看些。”
“狗娘养的,真他娘的阴险!”典韦听明白了,气得破口大骂,“主公,下令吧!让水军冲上去,管他什么白旗黑旗,先把那艘挂旗的船给凿沉了!”
“不可。”姜宇和郭嘉几乎同时开口。
姜宇摇了摇头,目光深邃:“穷寇莫追。江东水师虽然受挫,但主力尚在。他们现在摆出这副死守的架势,我们若强攻,必然会陷入苦战,徒增伤亡。这一战,我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他顿了顿,看向那片已经渐渐平息的火海,眼神中流露出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
这一战,打退了孙权,稳固了荆州,更重要的,是让孙尚-香,真正地打出了自己的威名。
这就够了。
“传令水军,保持戒备,原地待命。”姜宇下达了命令,“传令陆路各部,打扫战场,收拢俘虏,但不得渡江追击。”
……
“定江”号上,一片狼藉。
甲板上到处是烧焦的痕迹和折断的箭矢。几名医官正手忙脚乱地为伤者包扎,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和草药味,混杂着焦糊的气息,令人作呕。
周瑜站在船头,脸色苍白如纸。他胸口的衣襟上,还残留着一小片暗红色的血迹。
他看着北岸,看着那壁垒森严,却再无动静的荆州军大阵,心中那股翻江倒海般的屈辱与震惊,渐渐化为一片冰冷的寒意。
他输了。
从火攻被破的那一刻起,他就输了。
他引以为傲的计谋,在那个名叫郭嘉的鬼才面前,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他精心布置的陷阱,反而成了对方一战成名的垫脚石。
而最让他心痛的,是那支射向自己旗舰的火箭。
他可以不在乎朱然的死,不在乎程普的惨败,但他无法不在乎,那个曾经跟在他身后的小女孩,如今已经成长到能与他分庭抗礼,甚至将他逼入绝境的地步。
“都督……”黄盖走了过来,声音沙哑,“北岸没有动静,他们……上当了。”
周瑜没有回头,只是轻轻摆了摆手。
“传令,舰队转向,后队变前队,依次撤离。”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疲惫。
“喏。”
江东水师的令旗再次挥动。
那巨大的圆形船阵,如同一朵钢铁莲花,缓缓绽开。外围的战船调转船头,护卫着中央那些受损的舰船,开始井然有序地向上游退去。
整个过程,安静而高效,没有丝毫溃败的迹象。即便是输,周瑜也要让天下人看看,江东水师的军容,依旧天下无双。
旗舰“定江”号,在最后撤离。
当船身缓缓转向时,周瑜最后看了一眼北岸。
他看到,荆州军的阵前,一个身披银甲,骑着一匹神骏赤兔马的年轻身影,正遥遥地望着他。
是姜宇。
四目相对,隔着千百丈的江面。
周瑜的眼中,是冰冷的火焰与不甘。
而姜宇的眼中,平静无波,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潭。
周瑜缓缓收回目光,喉咙里又是一阵腥甜,被他强行咽了下去。
他知道,这一战之后,天下格局,将再次改变。而那个男人,将成为他此生,必须跨越的一座高山。
……
夕阳西下,将江水染成一片壮丽的金色。
持续了一整天的喊杀声终于停歇,只剩下江风吹拂着残破旗帜的呜咽声。
姜宇站在夏口的渡口边,身后,是郭嘉、典韦、许褚等一众将领。
陆路大捷,斩敌数万,俘虏上万,缴获的兵甲粮草不计其-数。程普仅率数百残兵,狼狈逃回。
水路奇功,破敌火攻,阵斩敌将,重创周瑜旗舰,逼退江东水师主力。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都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
将领们的脸上,都洋溢着胜利的喜悦,唯独姜宇,神情平静,目光只是定定地望着下游的水面。
他在等。
等他的夫人,他的英雄,凯旋归来。
终于,远方的水天交接之处,出现了一列黑点。
是“踏浪车”!
“回来了!夫人回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整个渡口都沸腾了。
一百艘黑色的战船,排着整齐的队列,破开金色的波光,缓缓驶来。它们不再像出征时那般悄无声息,船上的死士们,一个个挺直了胸膛,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骄傲。
为首的那艘船上,孙尚-香一身黑甲,静静地站着,夕阳的余晖,为她镀上了一层神圣的光晕。
姜宇看着那个身影,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地,嘴角不由自主地微微上扬。
然而,随着船只越来越近,他脸上的笑容,却慢慢凝固了。
他看到,孙尚-香的左臂上,缠着厚厚的白色布条,那布条,已经被血,染成了触目惊心的暗红色。
她的身子,正微微倚靠在身旁一名女亲卫的身上。
她的脸色,在夕阳的映照下,竟是那般的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