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挚…爱？”
云疏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那双总是流转着慵懒与戏谑的眸子罕见地睁大了，里面写满了纯粹的、毫无掩饰的不可置信。
仿佛时间都在璃渊吐出这两个字的瞬间凝固了。
风声、雪落声、甚至结界内灵力流动的细微声响，在她耳中都消失了。
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只剩下对面那双冰蓝色的、平静得近乎残酷的眼睛
以及..那两个字在她脑海中引发的惊涛骇浪。
挚爱？
她听到了什么？
璃渊…万妖界之主，九尾天狐血脉的至高继承者，修为深不可测，活了不知多少万年的古老存在…
竟然会用“挚爱”这个词，来形容一个人类转世的少女？
这简直比听到他自损一个大境界还要让她感到荒谬和…震撼！
在她的认知里，甚至在所有知晓璃渊存在的上古妖族传承记忆里，这位陛下永远是冰冷、强大、理智到近乎无情的象征。
他是妖族蛰伏岁月后重新崛起的希望，是足以令天地色变的至高战力，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为了族群的利益和延续。
情爱？挚爱？
这些词汇怎么可能与他产生关联？
云疏甚至恍惚间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
当她还是青鸾族里一只刚刚学会化形、对世界充满好奇的小鸟时，族中最德高望重的长老们提起璃渊这个名字时，那充满敬畏与无限期望的语气。
“璃渊陛下，是我妖族未来的基石与希望…”
“陛下心性坚毅，智慧超群，唯有他，能带领我等走出困境…”
“切记，陛下之志，在于天地，在于万妖，凡尘俗情，于他不过过眼云烟…”
那些话语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可就是这样一位被寄予厚望、被视为冰冷理智化身的陛下..
此刻却坐在她对面，用最平静的语气，承认为了一个人类转世，不惜动用逆天禁术，自损修为，甚至…奉上了“挚爱”二字。
这巨大的反差带来的冲击，让云疏一时之间完全失去了言语的能力，只是怔怔地看着璃渊，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眼前这位同属上古血脉的妖王。
结界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许久，云疏才极其缓慢地、几乎是一字一顿地再次开口，声音里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干涩和探寻
“你…认真的？璃渊，你可知‘挚爱’二字，于我辈而言，意味着什么？”
那几乎意味着与天地同寿的漫长生命中，所有的牵绊、软肋、以及…可能存在的，毁灭性的软肋。
璃渊迎着她探究的目光，冰蓝色的眼眸中没有丝毫闪躲，也没有任何激情澎湃的宣誓
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仿佛已沉淀了万载寒冰般的平静与笃定。
他微微颔首，声音依旧清冷，却重若千钧
“嗯。从未如此认真过。”
云疏花费了好一会儿，才勉强从那“挚爱”二字带来的惊天震撼中缓过神来。
她深吸了一口结界内微凉的空气，努力将翻腾的心绪压下，重新聚焦到现实的问题上。
“就算…就算如此，”
她斟酌着开口，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往常一样冷静
“那你也应该清楚，她体内那道天道之力，如今就像脱缰的野马，在她脆弱的经脉和丹田里横冲直撞。”
“我能凭借青鸾本源暂时压制一次，但绝不可能压制一辈子。这股力量若不能为她所用，终有一日会反噬其身，后果不堪设想。”
“嗯。”
璃渊的反应依旧平淡，仿佛早已料到她会有此一问
“我知道。这也正是，我叫你来的根本原因。”
说着，他摊开手掌，掌心之中，一枚鸽卵大小、通体浑圆莹润的珠子凭空出现。
那珠子内部仿佛蕴藏着一片微缩的星空，点点金芒流转不息，散发出与苏挽星体内同源、却更加温顺平和的天道气息，同时又被一股精纯冰冷的妖力巧妙地包裹约束着。
“这是灵潭珠。”
璃渊介绍道，语气如同在说一件寻常物件
“原物已被我以灵力同化淬炼，如今它的效用，便是能够主动吸纳并储存失控的天道之力，并将其转化为可供修士逐步吸收炼化的精纯能量。”
他将珠子递向云疏
“具体的使用方法，你应该知晓。”
“天道之力之所以暴走，根源在于她自身修为不足以驾驭。
“有此珠在侧，便可作为缓冲与桥梁，让她能一点一滴、循序渐进地引纳修炼，直至有一天，能真正完全掌控这份力量。”
云疏看着那枚递到眼前的珠子，再次陷入了沉默。
她自然认得这东西。
这分明是北海那条老蛟龙视若性命、天天搂在怀里睡觉都不撒手的本命宝贝——蕴海灵珠！
据说有滋养神魂、汇聚灵脉的奇效，那老蛟龙靠着它才得以突破瓶颈，宝贝得跟什么似的…
现在，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被改造后出现在了她眼前？
云疏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心里默默扶额
算了，他是妖王，他厉害，他就算现在把龙族的至尊龙珠掏出来，我也觉得合理…非常合理…
她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接过了那枚沉甸甸（物理和心理上都是）的灵潭珠，感受到其中蕴含的磅礴而温和的力量，心中稍安。
这确实像是目前能想到的最稳妥的解决办法了。
收好珠子，云疏终究还是没忍住，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她心头最大的疑问
“所以…苏挽星的上一世，是你的…道侣？”
她想象不出璃渊，会与人类女子结为道侣是怎样的光景。
很意外地，璃渊摇了摇头，银色的发丝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
“并不是。”
他冰蓝色的眼眸望向结界外无尽的风雪，似乎穿透了时空
“是…更上一世。”
“更上一世？！”
云疏刚刚平复一些的心绪再次被狠狠揪起，声音都不自觉地拔高了些
“也就是说，苏挽星作为人类，与你…已经纠缠了三世？！”
“嗯。”
“那你..等了她，几百年？”
“嗯”
璃渊给出了肯定的答复，语气依旧没有什么起伏，却仿佛带着千钧重量。
云疏彻底失语了，却也带着几分钦佩
等待何其漫长..甚至..就算等到了，那还是他认识中的那个人吗？
云疏没有问出来，因为这是她难以想象的事情
她觉得自己今天接收到的信息量，比她过去一百年处理的宗门事务加起来还要震撼和…匪夷所思。
一位活了不知多少万年的上古妖王，执着于一个人类女子的三世轮回…
这其中的因果和执念，光是想想就让她觉得头皮发麻。
她突然不想再问下去了，觉得目前知道的已经足够她消化很久很久。
但是她又弱弱地、带着最后一点好奇，问了一句
“那…她的上一世，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璃渊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回忆，又似乎只是组织语言，最后只吐出四个字
“散家，散青烟。”
云疏闻言微微一挑眉，这个姓氏和名字勾起了她的一些情报记忆
“散家？就是那个…十几年前，上下满门被血魔屠戮殆尽、据说无一幸免的炼器世家——散家？”
“嗯。”
璃渊的目光似乎沉了沉
“你知道的比我想象中的多。”
云疏轻轻呼出一口气，语气也凝重了些
“身为一宗之主，虽然宗门隐世，但天下大势和重要消息，总还是需要知道一些的。”
“而且…血魔现世并制造如此惨案，当时在修仙界也引起了不小的动荡和恐慌，不是吗？”
她对那场惨案有些印象，只是当时并未将之和墨宸捡回来的小师妹联系起来。
璃渊似乎陷入了某种遥远的回忆，周身清冷的气息仿佛也染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晦暗，他轻轻应了一声
“嗯…是啊。”
随后，璃渊似乎不愿再多谈散青烟与血魔之事，转而问起了一些妖界近况，以及他离开妖界核心区域这十多年来，万妖界的大致情形。
云疏也收敛心神，将她所知的一些关于妖界各部族动态、以及与修仙界边界摩擦等事情，择要说了几句。
就在两人谈话间隙，结界内的空间再次毫无征兆地泛起涟漪，一道新的、边缘跳跃着赤金火焰的空间裂缝被猛地撕开！
一个充满活力的、带着不满的嚷嚷声先于人传了进来
“璃渊！我感觉到琼霄山的结界波动，难不成除了我以外你还有朋友？”
话音未落，一个身影已经从裂缝中跳了出来。
来人拥有一头如火般耀眼夺目的红色长发，肆意飞扬，毫不拘束。
他面容俊朗，眉眼飞扬，眼尾处带着凤族独有的华丽妖纹，一身锦衣华服，更是衬得他贵气逼人。
此人正是凤族那位在妖界是出了名好说话的少主——秦子川。
秦子川一落地，先是看到了璃渊，随即目光一转，注意到了旁边的云疏，顿时愣了一下，火红的眉毛挑了起来，脸上露出几分困惑和努力回忆的表情
“诶！你不是…青鸾鸟家那个小姑娘吗？！叫什么来着…”
他挠了挠自己火红的头发，突然陷入了沉思。
云疏见状，起身，优雅地行了一个平辈之间的见面礼
嘴角重新挂上了那抹慵懒而恰到好处的微笑，主动接话道
“凤王殿下，好久不见。我是云疏。”
秦子川恍然大悟，用力一拍手掌，火红的发丝随之跳跃
“对对对！云疏！瞧我这记性！你们家那个老…咳咳，你们青鸾族那位长老，当初可是宝贝你宝贝得不行，我们去拜访时碰都不让碰一下，哈哈！”
他爽朗地笑了起来，性格果然如传闻般随和，丝毫没有凤族少主的架子。
云疏也被他这直率的话逗得莞尔，顺着他的话闲聊了两句青鸾族的近况，言语间滴水不漏，既不失礼数，也保持着适当的距离。
寒暄几句后，云疏便缓缓站起身，周身那慵懒中带着威严的气度自然流露。
她转向璃渊，微微一礼
“璃渊，既然事情已了，灵潭珠也已到手，我便先回宗门了。毕竟早点回去，小挽星也能早点开始尝试掌控那天道之力，我也好放心些。”
璃渊冰蓝色的眼眸看了她一眼，并未多言，只是微微颔首
“嗯。”
随着他意念微动，笼罩四周的坚固结界如同泡沫般悄无声息地消散。
霎时间，琼霄山巅那凛冽的寒风与刺骨的寒意又一次扑面而来
璃渊再次抬手，指尖在空中一划，一道边缘稳定、内部流转着冰蓝光泽的空间裂缝便悄然出现，裂缝的另一端，隐约可见隐龙宗山门那熟悉的云雾景象。
云疏最后对着秦子川礼貌性地拱了拱手，唇角带着惯有的浅笑
“凤王殿下，告辞了。”
“诶，这就走啊？好吧好吧，下次有空再来玩啊！”
秦子川颇有些意犹未尽地挥挥手。
云疏不再多言，转身一步迈入了那空间裂缝之中，月白的身影瞬间被冰蓝的光芒吞没。
下一刻，裂缝迅速弥合，消失不见，山巅只剩下呼啸的风雪，以及静立原地的璃渊和还在张望的秦子川。
“喂，璃渊，”
秦子川收回目光，凑到璃渊身边，一脸好奇
“你什么时候跟青鸾家这小丫头这么熟了？还特意叫她来这冰天雪地的地方？聊什么了？神秘兮兮的…”
璃渊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并未回答，只是转身，墨色的裘袍在风雪中划出一道孤冷的弧线，向着雪山更深处走去。
“诶！你这人！又这样！等等我啊！”
秦子川抱怨着，却还是快步跟了上去，火红的身影在无边的雪白中格外醒目。
而另一边，云疏已安然踏出裂缝，回到了隐龙宗后山。
她握了握袖中的灵潭珠，感受着其中温顺的力量，目光望向静思苑的方向，心中已有了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