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刚启动,林若晴就发来信号。
顾轩摸出鞋跟里的震动器,指尖一触——一长一短,她被人盯上了,但没被截住。他把震动器放回原位,顺手从床底抽出一个旧档案袋,撕开夹层,取出一张没有名字的SIm卡。
这张卡是陈岚给的,只用过一次,连号都没登记在运营商系统里。他插进备用手机,开机,等了三分钟,拨通一个六位数短号。
电话响到第四声才接。
“风停了?”那边声音压得很低。
“树静了。”顾轩说,“你能进来吗?”
“半小时后,老地方。”
通话结束,他把手机掰成两半,电池扔进水杯泡上。然后起身把屋里的灯全部打开,拉开窗帘,让整间屋子亮得像白天上班一样。
他知道对面楼顶那根烟不是偶然。
对方在等他关灯、藏东西、转移证据——那是猎人守陷阱的习惯。
但他偏不按套路走。
他要让那个躲在暗处的人看清楚:屋里有人,正常生活,什么都没发生。
做完这些,他换了身衣服,拎起早就准备好的帆布包出门。下楼时脚步稳定,路过小区门口小摊还买了份煎饼,边走边吃。
热气糊了眼镜片。
他在公交站等了十分钟,上了一辆绕城三圈才回市中心的环线车。中途换乘两趟社区微循环,在菜市场后巷下车,穿过一条卖五金和旧电器的街道,拐进一栋挂着“市档案馆危房改造办”牌子的老楼。
地下室入口藏在楼梯背后的工具间,门没锁。
推开门,一股纸张受潮的味道扑面而来。陈岚已经到了,坐在角落的铁架桌前,面前摊着几份文件,手里端着一杯凉透的茶。
她抬头看了眼顾轩,没说话,指了指对面的折叠椅。
顾轩坐下,把帆布包放在脚边,抹了下镜片上的雾气。
“你那边怎么样?”他问。
“安全。”陈岚说,“我走的是内部通道,没人看见。”
她顿了顿,“但我不确定能撑多久。省厅最近在查一笔专项资金流向,我签了初审意见,上面打回来三次,要求补充材料。”
顾轩点头:“他们在拖时间,也在试探你。”
“我知道。”陈岚放下杯子,“所以这次见面必须快。你说有计划,现在可以说了。”
顾轩从包里拿出一个小本子,翻开第一页。上面画着一张关系图,线条密密麻麻,全是名字和箭头。
“我们之前查到的四笔跨境资金,都进了宏远建设的关联公司。”他说,“但这不是终点。钱进去之后,又被拆成十几笔小额转账,分别流入装修、建材、劳务分包这些下游企业。”
陈岚皱眉:“这种操作很常见,用来避税洗钱。”
“问题是,这些下游公司去年全都申请了中小企业扶持贷款。”顾轩指着本子上几个圈起来的名字,“银行批贷的时候,它们账上明明有大额流动资金,却报亏损状态。这不合规矩。”
“你是说……骗贷?”
“不止。”顾轩翻到下一页,“我还查了这些公司的社保缴纳记录。三百多人挂名务工,实际打卡人数不到三十。剩下的都是空户头,工资走完账就转出去。”
陈岚眼神变了:“这是系统性造假。”
“对。”顾轩说,“他们用项目套钱,用贷款输血,用人头分流。整个链条就像一张网,表面松散,实则都在同一双手控制下。”
他抬眼看着陈岚:“我们要做的,就是剪断其中一根线,让整张网自己崩。”
陈岚沉默片刻:“你想动哪根?”
“资金链。”顾轩说,“先让他们缺钱。”
“怎么缺?”
“制造流动性危机。”顾轩拿起笔,在纸上写下一串数字,“我可以让其中两家下游公司突然出现票据逾期,触发银行风控预警。一旦银行抽贷,其他合作方也会收紧账期。这些空壳公司没有真实业务支撑,只要三天拿不出钱,就会开始互相甩锅。”
“然后呢?”
“然后有人会急。”顾轩说,“急了就会动用备用账户,或者找中间人周转。那些平时藏得最深的资金渠道,就会浮出来。”
陈岚盯着那串数字看了很久:“可你怎么保证银行真的会查?而且就算查了,也未必能抓到要害。”
“所以我需要你在省厅推动一件事。”顾轩说,“下周监察组要例行抽查金融合规情况,我想让你把宏远系这几家公司列进备选名单。”
陈岚摇头:“不行。抽查名单是随机生成的,我不能干预流程。”
“不是让你干预。”顾轩说,“是让系统‘自然’选中它们。”
他从包里抽出一份文件递过去:“这是我整理的异常数据汇总。税务延迟申报、社保断缴、多笔大额现金交易、法人交叉任职……每一条都不够立案,但加在一起,足够让监察系统自动标红。”
陈岚接过文件翻看,眉头越皱越紧。
“你把这些数据包装成标准风险模型输入格式?”
“对。”顾轩说,“只要你把它提交到预审池,系统就会优先推送。这不是人为指定,是算法选择。”
陈岚合上文件,盯着他看了几秒:“你早算好了。”
“我只是提前走了几步。”顾轩说,“现在的问题是,你愿不愿意签这个字。”
房间里安静下来。
墙角的电子钟跳到三点十七分。
陈岚终于开口:“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一旦这份报告进入流程,我就再也无法脱身。如果后面出事,第一个被查的就是我。”
“我知道。”顾轩说,“所以我不该问你,而是该告诉你——我已经做了我能做的。接下来,要么我们一起往前走,要么我另找别人。”
陈岚猛地抬头。
“你威胁我?”
“我不是威胁。”顾轩看着她,“我是告诉你事实。这件事不会因为谁退出就停下。它已经在动了,就像一辆下坡的车,踩刹车的人反而会被碾过去。”
陈岚的手指敲了敲桌面。
好几秒后,她伸手拿过那份文件,从口袋里掏出钢笔,在末页空白处写下两个字:青松。
“从现在起,所有往来信息必须通过第三信道传递。”她说,“我会在省厅安排一次内部研讨,主题是‘新型政企合作模式的风险识别’。到时候,你会收到一份会议纪要,里面有一段无关紧要的数据分析,加密方式是经纬度偏移法。”
顾轩点头:“我懂。”
“还有。”陈岚收起文件,站起身,“别再用那个安全屋了。他们既然能在墙里埋追踪器,就能在任何地方装眼睛。下次见面,地点由我定。”
顾轩也站起来:“你相信谁?”
“目前只有我自己。”陈岚说,“但我可以帮你挡住前三波审查压力。再多就不行了。”
“够了。”顾轩说,“只要前三天不被打断,我就能让事情自己发酵。”
两人对视一眼,都没有再说话。
陈岚从另一侧门离开,走前留下一句话:“别太贪心。一步错,全盘皆输。”
顾轩站在原地,听着脚步声远去。
他重新坐下,打开本子最后一页,写下三个词:
资金窒息、人情突破口、倒灌施压
然后在旁边画了个圈,把“宏远建设”四个字填进去。
他盯着那个圈看了一会儿,伸手摸了下袖口。
檀木珠还在。
他摘下来,放进包里夹层,换上一副新的黑框眼镜。
走出地下室时,天已经开始下雨。
他没打伞,沿着墙根快步前行。
拐过街角,一辆环卫车正缓缓驶离路边。
他注意到,副驾驶座上的人低头点了根烟。
车窗摇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