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仨，一步一步往后退。脚底下的冰，又滑又硬，一脚踩不实就得摔个狗吃屎。
我手里这支虎头牌手电的分量，从来没觉得这么沉过，光柱抖得跟得了帕金森似的，心里一个劲儿地骂娘。
不到三十米远，就是那坨白花花的玩意儿。它一步不落地跟着我们，不紧不慢，就好像不是我们在引诱它，而是在被它放牧，我们是三只肥羊，它就是那个牧羊人。
这鬼东西在地上的移动方式极其诡异，四条细得跟芦柴棒一样的腿儿，跟装了弹簧似的，一屈一弹，肥硕的身子就像个肉球一样往前蹿出一截，整个过程没有一丁点声音，这就他娘的邪乎了。
我拿眼角的余光瞟了瞟另外两个人。左边是赵老六，老小子稳得像块石头，脸上看不出半点波澜，举着手电的手纹丝不动，后退的步伐跟用尺子量过一样，每一步的距离都分毫不差，这点场面还吓不住他。
再看我右边林念郎那个手下，情况就完全是两个极端了。这小子从出来开始，两条腿就一直在打摆子，筛糠似的。嘴唇哆嗦着，脸色白得像刚从面缸里捞出来。我心里把林念郎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这老小子也是真够损的，派这么个货色来，这不是存心给咱们添堵，巴不得我们这诱饵组立马散伙吗？
果不其然，怕什么来什么。
我们大概退了有百十来米，那孙子脚底下“刺溜”一下，没站稳，整个人像根木头桩子似的直挺挺地就往后倒了下去。
“噗通”一声闷响，在这寂静的盆地里格外刺耳。
我心里“咯噔”一下，暗道要坏。
那小子摔在冰面上，手里的手电也脱了手，在冰上打了好几个旋儿，光柱满天乱晃，最后“当啷”一声停在几米外。
几乎就在他摔倒的同一时间，那只一直不紧不慢的怪物，猛地停住了。
它那脸上两个黑洞洞的窟窿，瞬间就转向了摔倒那小子的方向。
“别出声！”赵老六压着嗓子，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但已经晚了。那小子摔了个七荤八素，又惊又怕，张嘴就想喊。我眼疾手快，一个箭步窜过去，也顾不上脚下打滑，一脚就踹在他脸上，把他那声呼救硬生生给踹回了肚子里。
“我操你妈，想死别拉上我们！”我压低声音骂道。
这一脚下去，我自己也差点失去平衡，好在常年在江上讨生活，下盘功夫还算扎实，还被“种子”强化了一波，踉跄了两步总算站稳了。
那小子被我一脚踹懵了，躺在地上直哼哼，但总算没敢再出声。
可我们三个人的这点小动作，已经彻底打破了之前的平衡。那怪物似乎确认了目标，不再像之前那样慢悠悠地“弹射”，而是整个身子往下一伏，四条细腿猛地一蹬，像一发白色的炮弹，朝着我们这边直冲过来！
“快跑！”我大吼一声，也顾不上什么计划了，抓起地上那小子的衣领，拖着他就往后跑。赵老六反应也是极快，二话不说，掉头就跑。
这一下，我们三个人是真的在逃命了。手电的光柱剧烈地晃动，我能感觉到那东西离我们越来越近，虽然听不见任何声音，但那股子阴冷的压迫感，就像一块巨大的冰坨子，压得我后背发凉，喘不过气来。
我一边拖着这个半死不活的累赘，一边在心里计算着时间。黄海说等五分钟，现在过去多久了？两分钟？三分钟？耗子他们进去了没有？
妈的，这冰面太滑了，穿着这大头皮鞋根本跑不快。我脚下一个趔趄，差点又摔倒。我回头看了一眼，只觉得魂儿都快飞了。
那怪物离我们已经不到十米了！
在手电光的照射下，我甚至能看清它那白色皮肤下面，有什么东西在缓缓蠕动，像是一包不住流淌的猪油。那两个黑洞，就这么死死地“盯着”我们。
“分头跑！”赵老六忽然吼了一声，他的声音里也带上了一丝焦急，“往两边拉开，别让它直线追！”
说完，他猛地一个转向，朝着左手边的冰坡冲了过去。
我脑子飞快地转着，赵老六说的对，我们三个聚在一起，目标太大，被它追上就是一锅端。分开跑，还有一线生机。
我一咬牙，松开了手里那小子的衣领，冲他屁股上狠狠踹了一脚：“想活命就往右边跑！别他妈回头！”
说完，我学着赵老六的样子，也朝着侧前方一个方向猛冲过去。
那小子连滚带爬地站起来，估计是求生的本能起了作用，哭爹喊娘地朝着另一个方向跑去。
我们三个人，三个手电光柱，瞬间分成了三个方向。
这一招果然奏效了。那怪物在原地顿了一下，似乎是“迟疑”了。它那肥硕的身躯在原地转了半圈，好像在判断到底该追哪个。
就是现在！
我不敢有丝毫停留，卯足了劲儿往前狂奔。我的计划很简单，就是绕一个大圈，把它引得离那棵神木越远越好，然后再想办法脱身。
可我还是低估了这东西。
它仅仅“迟疑”了不到两秒钟，就做出了选择。它没有选择追跑得最快的赵老六，也没有选择离它最近的我，而是选择了那个最慌不择路、跑得最狼狈的林念郎的手下。
只见它身子一弓，再次像炮弹一样弹射了出去，速度比之前更快！
那小子估计是听到了身后的动静，回头看了一眼。就是这一眼，彻底断送了他的生路。他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恐惧让他忘记了奔跑，就那么傻愣愣地站在原地。
我眼睁睁地看着那坨白色的肉山，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重重地砸在了他身上。
没有惨叫，甚至没有太大的声响，只有一声沉闷得让人心悸的“噗嗤”声，就像是一脚踩爆了一个装满了烂泥的麻袋。
那怪物落地之后，整个身体再次摊开成一张巨大的肉饼，将那小子连同他周围的一片冰面都覆盖了进去。几秒钟后，肉饼开始蠕动，慢慢收缩，重新聚拢成一团。
而地上，除了那小子掉落的手电筒还在亮着，已经什么都不剩了。连一滴血都没有。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我天灵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差点把隔夜饭都吐出来。
太快了，也太干净了。一个人，就这么没了。
就在我愣神的工夫，不远处的赵老六突然大喊一声：“陈默，趴下！”
我下意识地就地一滚，紧接着，就感觉一道灼热的气浪从我头顶上扫了过去。我趴在冰上抬头一看，只见赵老六不知从哪儿摸出来一个信号枪，一发红色的信号弹拖着长长的尾焰，呼啸着打向了那只怪物。
这老小子，一直藏着后手！
信号弹拖着耀眼的红光，准确地命中了那怪物。
“滋啦——”一声，就像是烙铁烫进了肥肉里。那怪物发出一声尖锐、凄厉的惨叫，整个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被信号弹命中的地方，冒出了一股股黑烟，散发出一股蛋白质烧焦的恶臭。
有用！这东西怕高温！
那怪物在原地疯狂地翻滚扭动，巨大的身体把坚硬的冰面都撞出了一道道裂纹。它似乎是疼到了极点，彻底陷入了狂暴。
赵老六打完一枪，根本不看结果，转身就往我们来时的方向跑，一边跑一边冲我喊：“走！快回树那边！”
我一个激灵反应过来，现在不是发呆的时候。赵老六这一枪虽然伤了它，但同时也把它彻底激怒了。一个受伤发狂的野兽，比一个冷静的猎手要可怕一百倍。
我从地上一跃而起，跟着赵老六就往回跑。
耗子他们那边，五分钟的时间应该差不多了。我们必须尽快赶回去。
我们俩一前一后，在滑溜的冰面上拼了命地狂奔。身后的怪物还在疯狂地嘶鸣翻滚，那声音听得人牙根发酸。
“妈的，”我一边跑一边喘着粗气骂道，“黄海那老狐狸，还给你配了这么个大杀器！”
赵老六头也不回，声音从前面传来，被风吹得有些模糊：“各为其主罢了，倒是你小子也是越来越不简单了。”
我心里苦笑，我不是不简单，我是被逼出来的。身后有兄弟要护，身边有仇家要防，肚子里还有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的雷，想“简单”都不行。
我们离那棵巨大的玉化神木越来越近，已经能看到守在树下的那几个人影了。黄海和林念郎他们还在，并没有提前进去。
看到我们俩跑回来，黄海那边的人立刻迎了上来。
“怎么样？”黄海看着我们，沉声问道。他的目光越过我们，投向了远处还在翻滚的怪物。
“死了一个。”赵老六言简意赅地回答，“那东西被我用信号弹伤了，现在彻底疯了，我们得马上进去，不然等它缓过来，谁也走不了！”
林念郎一看死的是他的人，脸色变得难看，但看了看远处那怪物，又没敢发作，只是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好像人是我弄死的一样。
我懒得理他，跑到老史和耗子身边，急切地问：“怎么样？进去了吗？”
耗子摇了摇头，脸色发白：“没。黄海说再等等，怕你们回不来，你没事吧？”
我摇摇头，心里却是一沉。黄海这老狐狸，说是等我们，恐怕也是想让我们把那怪物的底细再多试探出来一点。
“别废话了！”林念郎不耐烦地吼道，“赶紧进！还等什么！”
说着，他第一个带头，领着他手下那几个还活着的，就朝着树干上那个黑漆漆的洞口冲了过去。那里已经提前搭好了绳梯。
黄海也没犹豫，冲赵老六和老刀使了个眼色，一行人紧随其后。
“我们快走！”我对耗子和老史说。
我们四个人跟在队伍的最后面，也朝着绳梯跑去。
就在我一只脚刚踩上绳梯的时候，身后那怪物的嘶鸣声，突然停了。
我心里猛地一跳，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涌了上来。我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
只见远处那团巨大的白色肉块，已经停止了翻滚。它被信号弹烧出的那个大洞，还在冒着黑烟，但它似乎已经压制住了疼痛。
它缓缓地“站”了起来，那两个黑洞洞的眼窝，越过上百米的距离，穿过黑暗，直勾勾地锁定在了我们这群正往树上爬的人身上。
紧接着，它张开了那道看不见的嘴，发出一声与之前截然不同的，低沉的咆哮。
“吼——”
这声音不再尖利，而是充满了无尽的愤怒。
然后，它动了。
这一次，它不再是弹着走，而是像一辆失控的白色坦克，四条腿在冰面上疯狂地刨动，带起无数冰屑，以一种一往无前的气势，朝着我们这边冲了过来。
我最后一个爬上洞口，半个身子刚探进来，耗子和水生就一人一条胳膊，把我死命往里拽。身后，王建设飞快地收着绳梯。
外面那声嘶力竭的咆哮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阵令人牙酸的“咔嚓”声。没等我们反应过来，一个惨白的、没有眼睛的人头猛地从洞口挤了进来！它那张脸像是泡发的面团，嘴巴裂开到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露出满口细密的尖牙。紧接着，一只同样惨白、长着乌黑利爪的胳膊也伸了进来，朝着离洞口最近的一个汉子就抓了过去！
“小心！”我吼了一声，但已经来不及了。
洞里十几号人吓得~~飞魄散，纷纷往后退，手电光乱成一团。那个汉子是林念郎的人，他被吓得腿都软了，一屁股坐在地上，眼睁睁看着那只鬼爪抓向自己的面门。
千钧一发之际，我身边人影一闪，赵老六不知何时已经重新装填好了信号枪。往前跨出一步，几乎是把枪口怼在了那怪物的胳膊上，扣动了扳机！
“砰！”
刺眼的红光和浓烟在狭窄的树洞里轰然炸开，信号弹结结实实地打进了那怪物的皮肉里。一声凄厉惨嚎响彻整个树洞，那怪物猛地缩回手，但它半个身子已经挤了进来，剧痛之下疯狂挣扎，竟“轰隆”一声巨响，硬生生撞碎了洞口的一大块玉化石壁！这一下让它彻底失去了平衡，整个身体再也挂不住，直挺挺地朝着树洞深处掉了下去！
一连串沉重的撞击声从下方的黑暗中传来，越来越远，最后彻底消失不见。死寂降临，只剩下呛人的硝烟味和我们粗重的喘息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