粘合剂失效了。
索伦那强行聚合、作为意识洪流核心的扭曲意志,在沈怀安凝聚的“引导之光”下,并非被击碎,而是如同被抽走了根基的沙堡,开始了无法逆转的崩塌与分解。
没有预想中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种更深层次的、源自存在本身的消融。
那庞大的、由亿万痛苦灵魂汇聚而成的意识洪流,失去了唯一的、也是错误的向心力,开始自然地、缓慢地离散。亿万份被压抑、被扭曲的个体意识,如同挣脱了引力的星辰,从那个恐怖的聚合体中剥离出来,带着茫然、无措,以及一丝初获自由的、细微的战栗,回归到它们原本应在的、独立的轨道。
而在这一切离散的中心,是马克·索伦那正在分崩离析的自我。
沈怀安没有选择摧毁他,而是引导着“火种”的能量,如同最精密的外科手术,一层层剥离了他强行吸附、融合的他人意识,也一层层剥开了他用以自我神化、包裹真实内心的厚重外壳。
没有了他人的意识作为屏障和养料,索伦那赤裸的、核心的意志暴露了出来。它不再庞大,不再威严,反而显得……异常渺小和脆弱。
沈怀安的意识,如同一个沉默的见证者,跟随着这分解的过程,“看”到了索伦意识深处那被层层掩埋的真实:
那是一个充满才华和野心的年轻科学家,对世界的混乱与人类的短视感到深切的失望与焦虑;
那是对陈静“连接”理念的狂热认同,却逐渐扭曲为一种“只有绝对掌控才能实现完美连接”的偏执;
那是目睹旧秩序在一次次的危机中显露疲态时,日益膨胀的、“舍我其谁”的救世主心态;
那是将一切反对和质疑都视为“需要被优化的噪音”的、最终彻底迷失的逻辑闭环。
他看到了索伦如何一步步将自己催眠,相信自己的道路是文明唯一的出路,相信牺牲个体的自由是必要的代价,相信他自己就是那个引领人类走向“更高秩序”的、必然的神。
而现在,这尊被他自已精心构筑起来的神像,正在他自已的眼前土崩瓦解。
【不……这是……最优解……秩序……】
支离破碎的意念如同风中残烛,依旧试图抓住那已然虚幻的信念。
但此刻,再也没有其他的意识可供他驱策,再也没有庞大的能量可供他掩饰。他被迫,赤裸裸地直面那个被剥离了所有伪装和借口的、真实的自己——一个走上了歧路、并试图将整个文明拉入自己疯狂理想的、孤独而可悲的灵魂。
他“看”到了那些从他聚合体中分离出去的意识碎片,每一个都带着被他压制、剥削的痛苦痕迹;
他“感受”到了陈静那缕残魂最终消散时,那份对他扭曲其理想的深沉悲伤;
他“回想”起了沈默当年与他决裂时,那痛心疾首的警告……
所有的自我欺骗,所有的宏大叙事,在这一刻,都被还原为最本质的、无法辩驳的真相。
【我……错了?】
一个微弱、颤抖、充满难以置信的意念,如同最后一片雪花的飘落。
这不是外来的审判,而是源自他意识核心的、最终的、彻底的自我崩溃。
没有怒吼,没有不甘的挣扎。那凝聚了他一生偏执与疯狂的意志核心,在直面这无法否认的、由他自己一手造成的巨大错误与悲剧时,如同被抽走了最后一丝支撑,开始了无声的、彻底的湮灭。
不是被外力摧毁,而是源于内部的、信念根基的彻底坍塌。
他试图创造秩序,却缔造了最大的混乱。
他试图成为神明,却失去了最基本的人性。
他试图拯救文明,却差点将其拖入永恒的牢笼。
在这绝对的、讽刺的真相面前,他那扭曲的自我,再也无法维持存在的形态,化作了无数承载着失败、偏执与无尽悔恨的、毫无意义的意识碎片,消散在那正在恢复平静的意识之海中。
引导与解放。
沈怀安做到了。他没有成为新的神,没有施行最终的审判。他只是作为一个“引导者”,拨开了迷雾,让迷失者最终看到了真实的自己,并由其自我完成了最终的裁决。
意识的洪流平息了。
“母体之海”恢复了寂静,只是那幽蓝的光芒黯淡了许多,其中悬浮的躯体不再同步悲鸣,而是陷入了真正自然的、个体化的沉睡。
索伦,与他扭曲的神域梦想,一同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