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源茶会说是设在城隍庙后园,实则是个露天的风水煞位。
日头刚爬过墙头,园子里的槐树荫就迫不及待地把那点暖意吞了个干干净净。
十二张黑漆木桌摆成了个“锁魂阵”的样式,每一桌上都正儿八经地供着那套惨白的骨瓷茶具。
苏璃到的时候,大祭酒那张老脸上的假笑都快挂不住了。
她手里还捏着串没吃完的糖葫芦,红艳艳的山楂裹着亮晶晶的糖衣,在这阴森森的场合里显得格格不入,就像是有人穿着大红袄去奔丧。
“苏大人肯来,足见诚意。”大祭酒皮笑肉不笑地起身,眼神在苏璃空荡荡的身侧扫了一圈,没见着那天那个吓人的鬼差,也没见着那只喷火的狐狸,心里那块大石头稍微落了地。
只有一只黑猫蹲在苏璃肩膀上,懒洋洋地打着哈欠,看着像是个只知道吃小鱼干的废柴。
“哪里哪里,主要是路上那家糖葫芦排队太久。”苏璃咬了一口山楂,“嘎嘣”一声脆响,在这死寂的园子里听着跟骨头断了一样。
她随手把签子往桌上一扔,大马金刀地坐下,“大祭酒这茶要是再不喝,我看都要凉透了。”
“自然是要喝的。”大祭酒
一旁的小道童提着滚烫的铜壶上前,壶嘴一点,沸水冲入那薄如蝉翼的骨瓷盏中。
就在这一瞬间。
原本趴在苏璃肩头装死的团绒,突然像是看见了什么绝世大耗子,后腿猛地一蹬。
“喵嗷——!”
这一嗓子凄厉得跟踩了电门似的。
黑猫如同黑色炮弹般砸在案几上,那是真的“砸”,连带着那个还没注满水的茶盏,连同那把沉甸甸的铜壶,稀里哗啦全给掀翻在地。
“放肆!”大祭酒拍案而起,胡子都在抖。
“哎呀,手滑……哦不,脚滑。”苏璃慢条斯理地把腿收回来,嘴上说着抱歉,脸上却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不过大祭酒先别急着生气,您低头瞧瞧,这地上泼出来的花样,可比茶叶好看多了。”
滚水泼洒在碎裂的瓷片上,蒸腾起一股带着腥甜味的热气。
那原本洁白无瑕的瓷片遇热之后,竟然像是活了一样。
盏底迅速浮现出密密麻麻的血色字迹,不是经文,而是一个个名字和生辰八字!
“赵家幺儿,庚子年三月初三……”
“李铁柱,辛丑年五月端午……”
那些字迹在热水中扭曲、挣扎,仿佛一个个被困在瓷片里的冤魂在尖叫。
围在园子外看热闹的百姓里,突然有人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
“那是我儿!那是我三年前丢的儿啊!”
人群瞬间炸了锅,这哪里是品茶,这是在喝人血馒头!
“妖术!这是妖术!”大祭酒脸色骤变,袖袍一挥就想毁尸灭迹。
“妖你大爷。”
头顶的飞檐上,突然传来一声嗤笑。
小烬倒挂在檐角,四条赤红的尾巴猛地垂落,如同四道流火瀑布。
赤焰扫过地上的十二个茶盏,却并没有烧毁任何东西,反而将那些腾起的热气“点燃”了。
火焰不焚物,只焚虚妄。
在众目睽睽之下,那些从碎瓷片里飘出来的热气,在狐火的映照下变成了一根根清晰可见的红色丝线。
这些丝线密密麻麻,如同蛛网一般,全部汇聚向同一个方向——
大祭酒的心口。
那里挂着一枚温润的羊脂玉佩,此刻却在红线的牵引下,透出里面一根惨白惨白的骨簪阴影。
那是二祭酒当年遗落在地宫的半截骨簪,如今却成了这老东西窃取香火的中转站。
“阿幽,打光。”苏璃打了个响指。
一盏破灯笼凭空浮现,惨白的光柱死死钉在那枚玉佩上,将里面的骨簪照得纤毫毕现,甚至能看见骨簪上还在缓缓流动的暗红色液体。
阴风骤起,廊下的阴影里走出一个面无表情的男人。
怨魄七号手里的缚神索发出令人牙酸的嗡鸣声,他每走一步,周围的温度就降好几度。
“此玉佩乃‘香火命核’。”七号的声音像是两块墓碑在摩擦,“私铸命核,窃取民愿,按阴律,当受万魂噬心之刑。”
大祭酒看着逼近的鬼差,脸色惨白如纸,但他毕竟是玩了一辈子阴谋的老狐狸,袖中早已扣住了一张漆黑的符箓:“既然你们找死……”
“啪。”
一声轻响打断了他的施法读条。
苏璃不知何时手里多了一本厚重的图鉴,她手指轻轻在那泛黄的书页上一按,图鉴无风自动,哗啦啦翻到了《祀典章·伪神条》。
她看着书页上浮现的金字,朗声念道:
“大玄协守司苏璃,代天巡狩。查守陵院大祭酒,私铸命核、盗取民愿、残害生灵。依律——削其籍,抄其家,永除祀权!”
随着最后一个字落下,图鉴猛地射出一道金光,直直撞在那枚玉佩上。
“咔嚓。”
玉佩没碎,但大祭酒身上那股原本浑厚的、属于“神职人员”的气运金光,瞬间像是被戳破的气球,散得干干净净。
没了这层护身皮,那些被强行绑定的香火愿力瞬间反噬。
“啊——!”大祭酒发出一声非人的惨叫,踉跄后退,撞翻了身后的太师椅。
他引以为傲的百年修为,此刻正顺着那些红线疯狂外泄。
“你……你毁我百年布局!你毁了大玄的国运!”大祭酒披头散发,双眼赤红地嘶吼,状如疯魔。
“国运要是靠吃小孩来维持,那还是趁早亡了好。”
苏璃从怀里掏出那个铁皮盒子,慢悠悠地给自己倒了一杯昨晚特制的“骨灰茶”。
她浅浅啜了一口,味道有点涩,带着股烧焦的味儿,但很安心。
她端着那个简陋的搪瓷缸子,冲着狼狈不堪的大祭酒举了举杯,微笑道:
“别甩锅给我。不是我毁了你,是你自己贪心不足,非要把命脉泡进这杯‘茶’里。茶杯碎了,你这喝茶的人,自然也得跟着碎。”
大祭酒死死盯着苏璃手中那杯毫不起眼的茶,又看了看自己胸口裂纹密布的玉佩,眼中的疯狂逐渐凝固成一种决绝的死意。
他突然停止了挣扎,沾血的嘴角勾起一抹诡异至极的弧度。
“好……好一个协守司。”
他的手猛地插入自己的胸膛,五指如钩,死死扣住了那枚即将破碎的命核,喉咙里发出野兽濒死前的低吼。
空气中的风突然停了。
小烬浑身的红毛瞬间炸起,四条尾巴本能地在身前结成了一个复杂的防御法印。
“主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