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藏府最深处的阴脉震颤如擂鼓，震得血阶砖缝里的陈年血渍簌簌往下掉，沾在苏璃靴底，像踩着黏腻的陈年浆糊。
她走在最前，指尖刚触到左侧水晶棺壁，凉意便顺着骨缝往心口钻——这哪是石棺，分明是活物，阴髓石里还泛着若有若无的腥气，像被抽干了血的兽皮。
“它们在吃精元。”小烬伏在她肩头，狐尾尖轻轻扫过她耳垂，声音压得比呼吸还轻，“你看那些金漆‘续脉’二字——不是护符，是吸嘴。守碑人的魂体被当灯油熬着，养下面某个更狠的东西。”
话音未落，团绒突然竖起耳朵，肉垫重重按在她锁骨上。
小猫颈间银铃没响，却用湿润的鼻尖蹭她耳垂，温凉的触感里裹着一丝战栗。
“嘘……”团绒的尾尖轻轻抖了抖，“有人在哭着唱歌。”
歌声是从地底下渗出来的，像被水泡过的棉絮，软塌塌裹着调子。
苏璃脚步猛地顿住，喉头发紧——那是《星眠谣》，她五岁那年发高热，母亲守在床头，用帕子沾着井水给她擦脸时哼的调子。
当时她烧得迷迷糊糊，只记得母亲指尖的温度比井水暖，哼到“星子落进小窗棂”那句，帕子角还沾着半朵被压皱的野菊香。
“娘亲？”她脱口而出，声音在甬道里撞出细碎的回音。
第三具水晶棺就在五步外。
苏璃几乎是踉跄着扑过去的——棺里的女人面容枯槁，眼窝凹陷得像两个黑洞，可那眉峰的弧度、唇角的薄，和她对着铜镜描眉时的模样分毫不差。
最让她心跳漏拍的是，女人额心“续脉”金漆正在渗血，一滴、两滴，顺着苍白的脸往下淌，在棺底积成个小红洼。
“嗷——”阿幽突然冲上来，叼着断链绕棺转了三圈。
这只向来圆滚滚的灯笼犬此刻脊背绷得像弓弦，额间安魂灯的幽青火焰“嘭”地胀大，竟分出九簇火苗，“噼啪”炸响着撞向棺盖符文。
苏璃这才发现，阿幽嘴角溢出幽蓝的液体，滴在青石板上“滋”地冒起白烟——是灯灵本源在燃烧。
“醒魄引！”怨魄七号的断喝震得石壁落灰。
他咬破指尖，血珠坠地的刹那凝出青黑符纹，手掌虚按在棺盖上，符纹如活物般钻进石缝，“陈师说过，活人血引，死魄归位！”
苏璃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摸出母亲留下的玉佩，玉面烫得几乎要灼伤皮肤——昨夜团绒共感时，母亲跪在残碑前刻字的画面突然涌上来：“若见灯焰裂九瓣，咬破指尖滴在‘续’字上，念‘魂归桑梓，火照归途’。”
“啪。”她咬开食指，血珠落在棺面“续”字中央。
“魂归桑梓，火照归途。”
话音刚落，水晶棺突然发出“咔啦啦”的裂响。
阿幽的灯焰“唰”地蹿高，将裂痕里涌出的黑气裹住；小烬的狐火紧跟着扑上去，金红火焰舔过黑气，发出“嗤嗤”的焦糊味。
苏璃屏住呼吸，看着裂纹从棺顶蔓延到棺底，终于“轰”地炸开个缺口。
浑浊的黑气喷涌而出，又被两簇火焰绞成青烟。
棺里的女人猛然睁眼。
她的瞳孔是灰白色的，像蒙了层雾，可嘴唇动的时候，苏璃听见了——那是她的乳名，被风吹散的“璃儿”，轻得像片羽毛。
“娘亲！”苏璃扑过去，手刚触到女人手腕，就被冰得打了个寒颤。
那哪是活人皮肤，分明是块冻透的玉，可腕间脉搏还在跳，一下、两下，轻得像游丝，“您还活着？您还活着！”
女人的手指动了动，缓缓抬起来，指尖擦过苏璃的脸。
苏璃这才发现，她指甲缝里全是青黑的血垢，像是在棺壁上抓挠了三十年留下的痕迹。
“静魂蛊……”女人的声音比哭还哑，“我意识被困在这副壳子里，看日头升了一万次，落了一万次……能听见你们说话，能感觉到灯焰……是灯，只有持灯的人能破这蛊。”
她颤抖着从怀中摸出块玉佩。
苏璃腰间的玉佩突然发烫，“叮”地一声，两块玉严丝合缝扣在一起——残缺的龙纹补上了，断裂的云纹连上了，连玉面的裂纹都像被针线缝好了。
“这是活桩令原型。”女人的指尖按在合二为一的玉佩上，“皇室要抽守碑人血脉养阴脉，用这玉引精元……主墓室的钥匙也在里面。”
“轰——”
整座甬道突然剧烈震动，水晶棺接二连三地发出哀鸣。
苏璃踉跄着扶住棺沿，看见其他棺里的守碑人开始抽搐：少年的指甲抠进棺壁，老妇的眼泪在棺底积成小水洼，和苏璃年纪相仿的女子张着嘴，喉咙里挤出破碎的“救”字。
“【检测到高阶静魂锁中枢启动，三十分钟内将引发‘魂爆’，湮灭所有意识体。】”
系统提示音在识海炸响时，苏璃的指尖正抵着母亲腕间的银链。
她抬头看向阿幽，灯笼犬的灯焰已经弱得像要熄灭，可九簇分焰还稳稳悬在每具棺顶。
“能护住多少人？”她声音发紧，拇指重重按在图鉴封皮上，“我要他们活着出去。”
阿幽低呜一声，灯焰突然又胀大几分，九簇分焰各自窜高三寸，在棺顶凝成小火罩。
“三十分钟。”苏璃深吸一口气，把母亲抱出棺材。
女人轻得像片纸，她却抱得极稳，“小烬，用幻火给所有守碑人隐息；怨魄七号，你用勾魂术稳住他们的魂；团绒——”她抬头看向肩头的小猫，“下面是不是还有人？”
团绒的尾巴尖轻轻抖了抖，肉垫按在她眉心。
苏璃眼前闪过画面：血阶尽头的石壁后，是更深的地宫，成百上千具水晶棺层层叠叠，每具棺里都飘着若有若无的哭嚎。
“比上面多十倍。”团绒的声音细得像蚊鸣。
苏璃的手指在玉佩上摩挲两下。
合二为一的玉佩突然发烫，玉面浮现出细小的纹路，像张地图，终点就在血阶最底层的青石板——那里有个和玉佩形状吻合的凹槽。
“先救这三十七人。”她把母亲交给怨魄七号，后者立刻用玄色外袍裹住女人，“然后……”她看向血阶尽头，眼神冷得像刀，“掀了这口吞人的棺。”
归藏府的阴脉还在震颤，震得血阶尽头的青石板缝里渗出暗红液体。
苏璃握紧玉佩，能清晰感觉到玉面传来的脉动——和母亲的心跳，和阿幽的灯焰，和所有守碑人若有若无的呼吸，一起跳着同一个节奏。
她抬脚往血阶下走，靴底碾过的血渍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被碾碎了。
是静魂锁的阵纹，还是某个藏了三十年的秘密？
苏璃低头看向掌心的玉佩，玉面的龙纹突然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