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份宁静并非完全与世隔绝。陆止衡以一种极其克制,却又无法忽视的方式,存在于这个假期的背景音中。
他遵守着他的承诺,没有出现,没有打扰。但他隔一两天便会发来一条短信。
内容总是很简单,甚至有些刻板。
【降温了,记得添衣。】
【下雪了,路滑,出门小心。】
【新年快乐。】
没有多余的问候,没有期待回复的暗示,仿佛只是完成一个定期的、必要的提醒任务。
最初,温暖会选择忽略。但那些简短的信息,如同滴入静水中的墨点,无声地晕开,提醒着她那道屏障的存在,即便在物理距离上相隔甚远。
后来,她开始简单地回复。
【嗯。】
【知道了。】
【同乐。】
疏离,客气,不带任何情绪色彩。
她不知道屏幕那头的他看到这些回复时会作何感想,她也不在乎。这只是她维持表面和平的一种方式,如同在校园里一样。
这种极低频率、极其表面的联系,成了这个假期里她与外界唯一的、特定的纽带。它像一种无声的陪伴,也像一种持续的标记,提醒着她,所谓的自由,其边界由他定义。
温暖站在窗边,看着窗外飘落的细雪,手机屏幕刚刚暗下去,上面显示着她刚刚回复的【知道了】。
寒假便在这种微妙的平衡中持续,直到某个午后,这份平衡被不期然地打破。
门铃响起时,温暖正蜷在沙发里看一本关于量子物理的入门书籍。她有些疑惑,这个时间,会是谁?透过猫眼,看到门外站着的人时,她的心微微一沉。
是陆止衡。
他穿着深灰色的大衣,肩头落着未化的雪花,脸色似乎比外面的天气更冷几分。他没有提前发信息,就这样突兀地出现在她家门口。
温暖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了门。冷空气瞬间涌入。
“会长?”她站在门内,没有立刻让他进来的意思,语气带着询问。
陆止衡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越过她,直接投向客厅那靠窗的角落——那里原本摆放画架的地方,此刻空空如也,只剩下阳光在地板上投下的清晰印记。
他眼神倏地一暗,一抹阴郁极快地掠过眼底,如同乌云蔽日。他克制着没有立刻质问,但紧绷的下颌线泄露了他极差的心情。他克制了这么多天,用尽了所有的耐心,最终还是败给了想见她的冲动,却没想到一来便看到这样的场景。
那些画……连同画架,都消失了。她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要抹去一切痕迹?包括……那个画中的影子?
“路过。”他收回目光,声音有些沙哑,这个借口苍白得连他自己都无法说服。他确实是开车漫无目的地转,不知不觉就转到了这里。
温暖看着他肩头的雪花,以及他明显不佳的脸色,侧身让开:“进来吧,外面冷。”
陆止衡迈步进来,带着一身寒气。他脱下大衣,温暖接过,挂在一旁。他的视线再次不受控制地扫过那个空荡荡的角落,然后又迅速移开,仿佛多看一眼都会让他失控。
他走到沙发边,却没有坐下,只是站在那里,身形显得有些僵硬。
“画呢?”他终于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声音压抑。
温暖倒了杯热水递给他,语气平静:“收起来了。”
“为什么不画了?”他接过水杯,指尖冰凉,紧紧握着杯壁,仿佛这样才能抑制住胸口翻涌的情绪。
温暖沉默了一下。她无法解释那些残影的消失,也无法解释自己失去的绘画欲望。最终,她只是淡淡地说:“没什么灵感,暂时不想画了。”
这个答案显然无法让陆止衡满意。他看着她平静无波的脸,一种无力感夹杂着愤怒席卷而来。他宁愿她跟他吵,跟他闹,也不愿意看到她这样一副将所有情绪都深深埋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将那些阴郁的质问压回心底。他不能在此时此地失控,那只会将她推得更远。
“嗯。”他最终只是低低地应了一声,低下头,看着杯中氤氲的热气,不再说话。
温暖的客厅里,一时间只剩下两人轻微的呼吸声和窗外隐约的风声。他突兀地到来,却又陷入沉默,气氛尴尬而凝滞。
他终究还是高估了自己的克制力。见到了她,看到了空置的画架,那些被强行压抑的占有欲和不安,再次蠢蠢欲动。
沉默在温暖的客厅里持续发酵,像不断充气的气球,濒临爆炸的边缘。陆止衡低着头,杯中的热水早已不再滚烫,他却依旧紧紧握着,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能感觉到温暖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这让他感觉自己像个表演拙劣的小丑。
他胸腔里堵着无数的话,无数的问题。他想问她到底把画藏去了哪里,想问她是不是因为那个画中的影子才不再作画,想问她是不是……讨厌他的出现,所以才如此急切地抹去他存在过的痕迹。
每一个问题都带着尖锐的钩刺,他知道,一旦问出口,这勉强维持的平静假象便会彻底粉碎。
他不能。
他想起她站在门口,轻声说“让我平静地度过高中”时的眼神。他答应过的。
强忍。
这个词汇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理智上。他从未如此委屈过自己,压抑过本性。可为了不让她眼中再出现那种疏离和疲惫,他必须忍。
他将杯中已经温凉的水一饮而尽,冰凉的液体划过喉咙,稍稍压下了心头那股灼热的躁动。他放下杯子,发出清脆的磕碰声,在寂静中格外突兀。
“我走了。”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快得甚至带起了一阵风。他甚至不敢再看温暖,不敢再看那个空荡荡的角落,生怕多停留一秒,那强行筑起的堤坝就会崩溃。
温暖看着他几乎是仓促地走向玄关,拿起大衣,动作间带着一种近乎狼狈的急切。她没有起身,只是坐在原地,安静地看着。
在他拉开门,即将踏入外面寒冷世界的瞬间,温暖的声音轻轻响起,依旧平淡:
“路上小心。”
陆止衡的背影僵了一下,没有回头,只是低低地“嗯”了一声,便迅速关上了门。
“砰。”
门扉合拢的声音,将室内外的世界再次隔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