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亮时，温暖还在锦被中沉睡。夜无尘轻手轻脚地系好衣带，指尖在她露出的肩头流连片刻，终究没舍得吵醒她。
监察司的人已在城门处列队。夜无尘负手而立，玄色大氅下隐约露出昨夜喜服未换的朱红内衬。
辛苦诸位。他略一颔首，左使立刻带人抬上二十口描金箱笼，区区薄礼，聊表心意。
监察使揭开箱盖时瞳孔一缩——前十八箱是给差役的辛苦钱，后两箱却是专门呈给宫中的贡品：南海珊瑚树、西域夜明珠，甚至还有一匣子雪月城特产的雪芽茶，片片茶叶裹着银毫，价比黄金。
城主这是......
雪月城既在朝廷治下，夜无尘指尖轻抚腰间玉佩，笑得意味深长，自该懂规矩。
——给足朝廷颜面，换来的是官府对江湖势力更严格的约束。那些整日喊着除魔卫道的名门正派，往后行事反倒要束手束脚了。
送走官府的人，右使匆匆来报：峨眉派留下观礼的弟子突发急症......
派马车送去医馆。夜无尘打断他，药费记公账。
转身时，他瞥见几个探头探脑的江湖客，正被巡城弟子地请出酒肆——雪月城建城时就立下规矩：凡闹事者，无论门派，一律按城规处置。
教主，左使凑近低语，青城派长老求见，说是有事相商......
让他等着。夜无尘望向内城方向，冷峻的眉眼忽然柔和，夫人该醒了。
另一边的官道上，监察司的车队缓缓驶离雪月城。
年轻的副使忍不住掀开车帘回望——那座新城在晨光中宛如玉雕，城墙上的巡逻弟子衣袂飘飘，远远望去竟真有几分仙家气象。
大人，副使压低声音，这雪月城...当真就是当年的魔教总坛？
监察使摩挲着袖中的礼单，轻笑一声：你见过哪家魔教给官府送税银时还附带救灾方案的？
车厢里顿时响起窸窣的议论声。
听说他们连勾栏瓦舍都要抽重税...
何止！赌坊门口贴着十赌九输的告示呢！
昨儿婚宴的厨子说，城主夫人亲自查过食材账本...
监察使忽然敲了敲车壁，众人立刻噤声。他指着窗外一队商旅——那些商人腰间都挂着雪月城的通行木牌，脸上带着罕见的安心神色。
三年前这附近还是土匪窝，如今夜不闭户。他意味深长道，知道朝廷为何默许雪月教坐大吗？
副使摇头。
因为这位夜城主...监察使展开那卷附带贡品的礼单，末尾赫然盖着宫中暗印，把江湖人最缺的东西，明码标价卖给了朝廷。
什么东西？
体面。
车队转过山坳时，最后一片梧桐叶飘进车窗。副使突然发现，叶子背面竟用金粉画着小小的并蒂莲——和婚宴上撒的喜糖图案一模一样。
处理完手头的事务，夜无尘踏着晨露回到内院。推开门时，床榻上的温暖仍在安睡，锦被半掩着肩头，一缕青丝蜿蜒在枕畔，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他轻撩衣摆在床边坐下，指尖悬在她脸颊上方寸许，终究没舍得触碰。晨光透过纱窗，在她睫毛下投下一片细密的阴影，连唇角那抹若有似无的弧度都清晰可见。
——他的月亮。
——他的归处。
夜无尘忽然想起那些年腥风血雨里的日子。地牢的阴冷、刀剑的寒光、午夜梦回时蚀骨的孤寂......若有人告诉他，有朝一日他会坐在春日暖阳里，看着一个女子熟睡的容颜就觉得圆满，他定会嗤之以鼻。
可现在——
他伸手虚虚描摹她的轮廓，从眉梢到唇角，每一寸都像是神明照着他的心意雕琢的。
如果前半生的苦难与杀戮，是为了换得与她的相遇......
那他认了。
不仅认了，还要感谢那漫天神佛——
谢他们将这轮明月，独独照进了他的深渊。
温暖忽然在梦中呓语，无意识地往他这边蹭了蹭。夜无尘低笑，伸手轻轻抚上温暖的脸颊，指腹蹭过她睡得泛红的眼尾。温暖睫毛颤了颤，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眸中还蒙着未散的睡意。
......什么时辰了？她声音软软的，带着初醒的哑，下意识往他掌心蹭了蹭。
巳时了。夜无尘俯身，将她连人带被捞进怀里，该起身了。
温暖困倦地靠在他肩头，任由他替自己拢好散乱的衣襟。晨光透过纱帘，在她素白的寝衣上落下斑驳的光影，衬得她整个人柔软得不像话。
饿了吧？他理了理她睡乱的发丝，周大娘蒸了蟹粉小笼，炖了你喜欢的百合粥。
温暖懒懒地了一声，忽然想起什么，抬眸看他：你吃了没？
夜无尘挑眉：等夫人一起。
......又胡说。她轻轻推他，谁家教主饿着肚子等人的？
我家的。他答得理直气壮，顺势捉住她的手在唇边一吻，走吧，再不起，粥该凉了。
温暖被他半哄半抱地扶起来，赤足踩在他脚背上，被他带着一步步往妆台走。窗外鸟鸣啁啾，檐下风铃轻响，混着远处街市隐约的叫卖声，将这晨光衬得愈发温柔。
待温暖完全收拾妥当，与夜无尘并肩走向饭厅时，沿途遇到的弟子侍女们纷纷驻足行礼，脸上皆带着掩不住的笑意。
恭喜教主！贺喜夫人！
总算把咱们夫人名正言顺娶回来了！
几个胆大的年轻弟子躲在廊柱后偷看，被左使瞪了一眼也不怕，反倒笑嘻嘻地起哄：夫人今后可不能再躲懒啦，咱们雪月城的账本还等着您过目呢！
夜无尘挑眉，指尖一弹，几粒金瓜子精准地砸在那几个弟子脑门上：再多嘴，今日的晨练加倍。
众人哄笑着散开，却仍能听见隐约的议论——
教主这是怕夫人跑了不成？
你懂什么，这叫捧在手心里宠着......
温暖耳尖微红，指尖悄悄掐了下夜无尘的掌心：你平日到底是怎么管教下属的？
现在知道问了？他反手扣住她的手指，十指相缠，晚了，我的城主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