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容手中的加急文书，墨迹犹新，加盖的兵部火漆印鲜红刺目。
凌薇接过，迅速扫过那几行字，心便沉了下去。
文书并非圣旨原件，而是兵部转发的急报，言简意赅：“陛下圣躬违和，辍朝静养。太后懿旨，急召在外宗室、重臣还京议事。着北疆戍守凌国公，妥为安排，护送诚王殿下，即刻启程。”
“即刻启程”四字，犹如重锤。
书房内炭火明明灭灭，映得凌薇脸上光影不定。
季容压低声音，语速急促：“国公爷，此事蹊跷！陛下春秋正盛，虽体弱，何至突然病重到要急召宗室？且太后垂帘多年，向来……此番急召诚王，恐非仅是议事！”
凌薇何尝不知蹊跷。
皇帝赵珩年少登基，太后冯氏把持朝政已近五载，母子间嫌隙朝野皆知。
皇帝名为天下主，实如囚徒。
如今皇帝“病重”，太后急召包括诚王在内的一干宗室重臣，是想趁机稳固权位，还是另有图谋？抑或……这“病重”本身，就是一场阴谋？
诚王皇甫允，乃先帝幼弟，辈分高于当今太后，当年若非一些阴私变故，帝位未必落于今上。
他蛰伏北疆多年，看似闲散，实则深不可测。
太后此时召他，是引狼入室，还是调虎离山？亦或，这本就是他们之间某种默契的开始？
更让凌薇心惊的是，这变故来得太巧！
恰在她即将触碰到那张毒网核心，怀疑皇甫允与“三叉戟”、“阿芙蓉”有染的当口！
是巧合，还是有人察觉到了她的动作，故意搅乱局势？
“送信的人呢？”凌薇沉声问。
“是兵部加急驿卒，已安排歇息。说是太后懿旨与陛下中旨同时发出，八百里加急，沿途各镇皆已接到类似文书，命协助宗室行程。”
“也就是说，消息瞒不住，也阻不了。”凌薇冷笑。
太后这是阳谋，以朝廷大义、宗室伦常压下来，她若强留诚王，便是抗旨不遵，给朝廷乃至天下口实。
季容忧心忡忡：“国公爷，若放诚王回京，无异于纵虎归山。他在朔风城，尚在我们监控之下，一旦返京，便如龙入大海，再难制约。且他与那毒网……”
“我知道。”凌薇打断他，眼中锐光闪烁，“但此刻硬留，我们便失了先机，成了众矢之的。”
她负手在书房内踱了几步，忽而停下：“圣旨言‘护送诚王殿下即刻启程’，可曾规定路线、护卫人数、行程细节？”
季容一怔：“文书上只说‘妥为安排，护送’，并无细则。”
“好。”凌薇嘴角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那这‘妥为安排’，便大有文章可做。陛下病重，诚王殿下忧心如焚，恨不能插翅飞回京中。然殿下凤体违和，久病未愈，岂堪长途颠簸？若途中再有差池，你我如何担待得起？自然需‘妥为安排’，徐徐图之。”
季容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国公爷的意思是……以诚王‘病体’为由，拖延行程？同时，加强‘护卫’，实为监视？”
“不错。”凌薇走回案前，“派我们最得力的人手，‘护送’王爷返京。沿途路线，由我们来定。走哪条路，住哪座驿馆，何时启程，何时歇息，皆需‘妥善’安排。务必让王爷……走得‘安稳’，也走得‘明白’。”
这是要将明面上的“护送”，变为实质上的监视与拖延。
既不全然抗旨，又将主动权抓回手中。
“那京中局势……”季容仍不放心。
“京中局势，我们鞭长莫及。”凌薇冷静道，“但并非全无棋子。杨廷鹤态度暧昧，周彦在东南捅了马蜂窝，还有那位被圈禁的永嘉郡王……京城这潭水，本就浑浊。太后突然来这一手，必有人欢喜有人忧。我们只需将诚王‘稳妥’送回去，同时，让京城我们的人，动起来。”
她铺开纸笔：“第一，给我们在京中的暗桩传信，让他们不惜一切代价，打探陛下真实病情、太后近日动向、以及朝中重臣对召还宗室一事的反应。重点留意，有哪些人反对，哪些人附和。”
“第二，以我的名义，给杨廷鹤写一封密信。语气恭谨，表达对陛下病情的忧心，询问详情。并‘请示’，诚王殿下病体未愈，是否可稍缓行程，或由北疆派名医随行照料？同时，隐晦提及，北疆近日边境不宁，查获些许异动，似与东南海贸有些牵扯，不知京中可有听闻？”
这是试探，也是提醒。
她要看看杨廷鹤的反应，也要让这位老相爷知道，北疆手里有东西。
“第三，”凌薇笔锋不停，“给苏瑾去信，令她加快对‘永盛行’及番僧的调查。若证据确凿，可设计‘意外’，让周彦或当地官府‘偶然’发现端倪。务必在诚王抵京前，将江南这条线的盖子，掀开一角！”
“第四，令侯三，对西域俘虏加紧审讯，同时，派人伪装商旅，尝试接触可能与‘三叉戟’商会或‘疤面人’有关的线索。若有进展，不必等我命令，即刻行动，但务必留好证据！”
“那……我们何时通知诚王府？”季容问。
凌薇将写好的信笺一一封好，盖上火漆：“现在就去。你亲自去，带上兵部文书。态度要恭谨，言辞要恳切，表达北疆上下对陛下病情的忧虑，以及对王爷凤体欠安的关切。行程安排，稍后再与王府长史‘细细商议’。”
季容领命，匆匆而去。
凌薇独自留在书房，望着窗外渐浓的夜色。
朔风城的冬夜，总是来得又早又沉。
京城的惊雷已炸响，而这北疆之地的风暴，也即将因这道突如其来的圣旨，而被彻底点燃。
诚王皇甫允，接到这消息时，会是何表情？是如释重负，还是阴谋得逞的冷笑？亦或，也有几分猝不及防？
无论如何，棋局已变。
从边境暗战、商路纠葛，陡然被拉入了皇权更迭、宗室博弈的漩涡中心。
但这，或许正是她一直等待的机会——乱局之中，方显英雄本色；风浪之巅，才可问鼎至尊。
她走到铜镜前，镜中女子眉目清冽，眼神锐利如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