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永年与沈文渊发动的诛心之论,在江南士林与坊间悄然滋长。
“女子干政”、“身世诡谲”等字眼,虽荒诞不经,却精准地刺中了某些秉持传统观念的士大夫与对北疆新政心怀畏惧的地方豪强之心。
一时间,暗流涌动,非议渐起。
朔风城内,镇国公府书房。
烛火摇曳,映照着凌薇沉静如水的面容。
赵擎天、季容、侯三、苏瑾等心腹肃立一旁,气氛凝重。
江南传来的流言抄录摊在案上,字句诛心。
“国公爷,吴贼此举歹毒!末将请令,率一支精骑,潜入江南,取了那沈文渊的狗头!”赵擎天须发皆张,怒不可遏。
军中悍将,最恶此等阴损手段。
季容相对冷静,但眉宇间亦满是忧色:“擎天兄稍安。刺杀虽快意,然落人口实,正中彼等下怀。当下之局,需以谋破谋。”
凌薇指尖轻轻敲击着紫檀桌面,发出规律的笃笃声,并未看那流言抄录,反而问道:“侯三,我让你查的事情,如何了?”
侯三立刻上前一步,眼中闪着冷光:“回国公爷,已有所获。沈文渊其子沈明辉,三日前于苏州因争抢一歌姬,当街纵马踏死良民一家三口,其家奴更是殴伤前来理论的多名士子。此事已被苏州知府压下,但苦主与涉事士子怨气冲天。此外,沈文渊之弟,掌管吴永年部分盐引发放,贪墨数额巨大,证据确凿。”
他呈上几份密函与账目抄本。
“吴永年本人呢?”凌薇语气平淡。
“吴永年近年为扩建水师,强征民船,克扣工匠饷银,致使其辖区船匠逃亡甚多,民怨已久。去岁,其麾下一参将为讨好他,强夺一富商祖传园林,逼死富商夫妇,其女下落不明。此事虽被掩盖,但知情者不少。”
凌薇点了点头,目光扫过众人:“听到了吗?蛇有七寸。攻讦我个人,虚无缥缈,徒费口舌。打击其根基,方是雷霆手段。”
她拿起那份关于沈文渊之子罪行的密报,对苏瑾道:“将此案详情,以及苦主、士子证词,通过我们的渠道,原原本本散播出去。不要添油加醋,只需让江南士林和百姓知道,他们口中那位‘老谋深算’的沈先生,教子无方,纵子行凶,视人命如草芥。”
“是!”苏瑾领命。
“至于沈文渊之弟贪墨盐引的证据,”凌薇看向侯三,“抄送一份, ‘匿名’送至帝京都察院,以及……吴永年的政敌手中。再抄一份, 让吴永年本人看到。”
“属下明白!”侯三眼中露出狠色。
“对于吴永年本人,”凌薇语气转冷,“将其强征民船、逼死富商之事,编成话本、童谣,在江南各地,尤其是其水师驻地周边广为流传。我要让他的兵士都知道,他们效忠的大帅,是何等面目。”
一道道指令,精准而狠辣,直指对方最致命的弱点。
凌薇不屑于在“牝鸡司晨”这类空洞的道德问题上纠缠,她要的是用铁一般的事实,摧毁沈文渊在江南士林中的清誉,动摇吴永年统治的民心基础,并离间其内部。
与此同时,凌薇也并未放弃正面引导舆论。
她授意季容,组织北疆文人,撰写文章,不直接反驳流言,而是大书特书北疆及河西在新政下的变化:仓廪实、武备修、百姓安、商路通。
将一篇篇描述北疆“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学堂林立、工匠备受尊重的文章,通过商队和士人交往,送往江南乃至帝京。
“让事实说话。”凌薇淡淡道,“功过是非,自有后人评说。但眼下,不能让小人混淆视听。”
反击迅速而有效。
沈文渊之子草菅人命的丑闻首先在苏州爆发,迅速席卷江南。
沈文渊多年经营的“智囊”形象轰然倒塌,士林清议对其口诛笔伐,连带吴永年也备受质疑。
紧接着,其弟贪墨案发,更是雪上加霜,吴永年虽极力保沈文渊,但内部已生龃龉。
而关于吴永年本人暴行的流言,如同瘟疫般在其军中蔓延,军心浮动,逃兵渐增。
帝京都察院收到“匿名”举报后,虽未必真能查办吴永年,但也足以让他在朝廷那里更加被动。
凌薇的这一套组合拳,打得吴永年和沈文渊措手不及。
他们本想用诛心之论扰乱北疆,却没料到凌薇的反击如此犀利直接,不仅化解了他们的攻势,反而让他们自身陷入了巨大的舆论和政治危机之中。
江南之地,因凌薇的雷霆反击,暗流化为明涌,一场不见刀光却更显残酷的绞杀,已然展开。
镇海节度使府内。
吴永年暴跳如雷,将手中的茶杯狠狠摔在地上:“废物!都是废物!沈文渊,看看你养的好儿子!看看你的好兄弟!”
沈文渊面色灰败,跪在地上,再无往日智珠在握的从容:“大帅息怒!是属下治家不严,连累大帅!属下……属下愿辞去幕僚之职……”
“辞职?”吴永年狞笑,“现在辞职能挽回吗?凌薇那贱人,是要把我们往死里整!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沈文渊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闪过一丝疯狂:“大帅,事已至此,唯有……置之死地而后生!”
“如何后生?”
“凌薇反击如此之狠,料定我等不敢撕破脸。我们偏要反其道而行之!”沈文渊咬牙道,“借口稽查北疆商会勾结逆党,将其在江南的势力,连根拔起!所有与其有牵连的商号,一律查封!人员……可用重典!以此震慑宵小,挽回威信!同时,对外宣称,此乃北疆凌薇污蔑构陷,狗急跳墙之举!”
吴永年眼神闪烁,权衡着利弊。
这无疑是一步险棋,意味着与北疆彻底撕破脸,但眼下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来稳定内部和挽回颓势。
“……就依先生所言!”吴永年最终狠下心来,“立刻去办!要快!要狠!”
江南的天空,顿时被肃杀之气笼罩。
吴永年的军队和衙役四处出动,以北疆商会“勾结逆党”、“扰乱江南”为名,大肆抓捕与北疆有贸易往来的商人,查封店铺,没收财产,一时间,江南商界人人自危,血雨腥风。
消息传回北疆,凌薇看着侯三送来的急报,眼中寒芒大盛。
“他终于忍不住了。”她语气冰冷,“也好,省得我再费周章。”
她站起身,走到疆域图前,目光锐利如刀。
“传令韩锋,边军前压,做出威慑姿态。”
“命令河西驻军,加强巡防,警惕吴永年狗急跳墙,骚扰边境。”
“苏瑾,启动所有备用渠道,全力接应、庇护南撤的商人及其家眷,安置于河西或北疆。”
“另外,”凌薇顿了顿,“将该次吴永年构陷忠良、残害商贾的罪行,详细记录,八百里加急,直送帝京!我倒要看看,朝廷这次,还能不能坐得住!”
吴永年的疯狂反扑,不仅未能挽回败局,反而将更大的把柄送到了凌薇手中。
这场由舆论战开启的博弈,正迅速向着更激烈、更不可控的方向演变。
而帝京的李德全,面对着江南送来的、双方互相指控的如山“罪证”,眉头锁成了川字。
他知道,这把火,快要烧到眉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