褪去青冥山主的华服与威仪,敛去金仙道果的煌煌气韵,韩立此刻便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青衫散修,混迹于雷鸣大陆西行的修士洪流之中,毫不起眼。
他选择的路线颇为迂回,避开了几处可能被星宫或黑煞府重点监控的大型传送阵与繁华仙城,宁愿多费些时日,也要确保行踪隐秘。一路西行,地貌风情渐变。中央仙域的繁华灵秀逐渐被荒凉与粗犷取代,灵气也越发稀薄驳杂,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种淡淡的、仿佛金属锈蚀与星辰尘埃混合的奇异气息。这便是接近大陆极西边陲——“坠星海”区域的征兆。
坠星海,并非真正意义上的海洋,而是一片广袤无垠、地貌破碎诡异的特殊区域。传说在极为久远的上古时代,有域外星辰群落坠落于此,恐怖的撞击不仅改变了地形,更撕裂了空间,扰乱了法则,使得此地常年被各种混乱的能量风暴、空间裂缝以及奇异的“星骸辐射”所笼罩。危险与机遇并存,是冒险家、亡命徒与苦修者的乐园。
韩立驾驭着一件品质寻常的梭形飞行法器,不疾不徐地赶路。他大部分心神都用于巩固刚刚恢复的修为,温养那缕壮大了许多的乳白色本源生机,并继续以水磨工夫,一点点消磨体内最深处那些极其顽固、近乎与道基融为一体的寂灭法则残渣。外表看来,他只是个沉默赶路的低阶修士。
这一日,他途经一片名为“风蚀戈壁”的荒芜地域。此地罡风如刀,卷起漫天黄沙与细碎的石砾,不仅阻碍视线与神识,更蕴含着一种侵蚀法力的特性。不少修士会选择绕行,或结伴乘坐特制的防御飞舟通过。
韩立不欲招摇,正打算稍稍绕远些,却见前方戈壁边缘一处残破的石堡遗址附近,聚集了数十名修士,似乎正在争执什么。他本不欲理会,但神识扫过,却听到了几个敏感的字眼。
“……‘潮音令’就这么几块!你们‘沙狼帮’想独吞?也不怕撑死!”
“哼,这处遗迹是我们兄弟先发现的,令牌自然归我们!谁不服,手底下见真章!”
“放屁!这戈壁乃无主之地,见者有份!没有我们联手,你们能破开那外围禁制?”
“潮音令……莫非与‘混沌潮汐’有关?”韩立心中微动,放缓了遁速,悄无声息地靠近,混在一小撮同样被争执吸引、在外围观望的散修之中。
只见场中对峙双方,一方是七八名身着统一土黄色劲装、气息彪悍的修士,为首的是个脸上带着刀疤的真仙中期大汉,应该便是那“沙狼帮”帮主。另一方则是十余名服饰各异的散修临时联合,修为参差不齐,但其中也有两三位真仙初期,为首的是个手持铁杖的白发老叟。
双方剑拔弩张,气氛紧张。而在他们中间的地面上,散落着一些从残破石堡中挖出的杂物,其中有三块巴掌大小、非金非玉、呈暗蓝色、表面有着天然波浪纹路的令牌格外显眼,正散发着微弱的空间波动与一种奇异的潮汐韵律。
“果然是‘潮音令’。”韩立身边,一个看起来见多识广的胖修士低声对同伴道,“这东西是进入‘坠星海’内围某些特定区域,尤其是‘混沌潮汐’爆发核心区附近的安全凭证之一。据说持有此令,能一定程度上规避潮汐初期的混乱法则冲击,更容易找到相对稳定的落脚点。这玩意儿在黑市上价值不菲,每次潮汐前期都会抢破头。”
“混沌潮汐……”韩立目光落在那些令牌上。云璃提到坠星海近期有混沌潮汐异动,或许此物对他有用。
场中,那沙狼帮帮主显然不愿妥协,狞笑道:“既然谈不拢,那就按坠星海的规矩办!谁拳头大,令牌归谁!”说罢,身上土黄色光芒爆起,一股厚重的沙暴领域就要展开。
散修联盟的老叟脸色一变,正要咬牙硬拼。他们人数虽多,但配合远不如对方默契,真打起来胜算不高。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呜呜——!”
一阵尖锐凄厉、仿佛万鬼齐哭的怪啸声,毫无征兆地从戈壁深处传来!声音穿透力极强,直刺神魂,让在场所有修士都感到一阵心悸头晕。
紧接着,众人脚下的地面开始剧烈震动,远处地平线上,一股连接天地的昏黄色“墙壁”正以恐怖的速度朝着这边推进!那并非沙暴,而是戈壁中令人闻风丧胆的“噬灵罡煞”!一种由混乱的土、金、风属性法则混合狂暴罡风形成的毁灭性能量潮汐,所过之处,万物崩解,灵气被吞噬一空!
“是罡煞潮!快跑!”
“妈的!怎么这时候来!”
“令牌!带上令牌!”
刚才还剑拔弩张的两拨人顿时乱作一团,再也顾不上争斗,纷纷抓起地上的东西,各自祭出防御手段,朝着戈壁外亡命飞遁!那沙狼帮帮主速度最快,一把捞起两块潮音令,化作黄光疾驰。散修老叟慢了一步,只抢到离他最近的一块,也被同伴裹挟着仓皇逃窜。
韩立反应极快,在怪啸响起的瞬间便已向后暴退。但他并未像其他人那样盲目乱窜,而是冷静地观察着罡煞潮的推进方向与速度,同时神识锁定了一枚被那散修老叟在混乱中不慎脱手、落在后方沙地上的潮音令。
罡煞潮速度极快,昏黄的“墙壁”眨眼间便吞没了残破石堡,朝着人群追来。逃得慢的几个虚仙期修士,护体灵光在接触到罡煞边缘的瞬间便如同泡沫般破碎,连惨叫都未发出便被吞噬,尸骨无存!
韩立眼中厉色一闪,身形不退反进,化作一道模糊的青影,竟迎着罡煞潮的边缘,以毫厘之差,险之又险地掠过那枚掉落的潮音令所在,衣袖一卷,将其摄入手中!
入手微沉,冰凉,那奇异的潮汐波动更加清晰。
而就在他得手的刹那,罡煞潮的前锋已然及身!狂暴的吞噬与分解之力瞬间包裹了他!
韩立早有准备,周身青光一闪,并非硬抗,而是将时空法则之力运用到极致,扭曲了自身所处的微小区域的时间流速与空间结构!罡煞潮的毁灭力量在触及这扭曲区域时,仿佛打在了一个滑不留手的“时空泡泡”上,大部分力量被引导偏转,只有少部分渗入。
饶是如此,那恐怖的侵蚀力也让韩立气血翻涌,护体灵光急剧黯淡!他不敢有丝毫停留,借着这股冲击力,身形以更快的速度向着侧后方弹射而出,几个闪烁,终于脱离了罡煞潮的核心覆盖范围。
回头望去,那昏黄的死亡之墙已然远去,留下一条宽度超过百里、一切都被“犁”了一遍的恐怖沟壑,空气中残留着暴戾的法则气息。
侥幸逃出生天的修士们零零散散地落在远处,个个心有余悸,面色惨白。沙狼帮与散修联盟的人早已四散,不见踪影。
韩立悄无声息地落在一处背风的岩石后,平息着翻涌的气血。方才那一下看似行险,实则在他精确计算之中。他摊开手掌,那枚暗蓝色的潮音令安然躺在掌心,纹路清晰。
“收获尚可。”他将其收起。有此令在,进入混沌潮汐区域便能多一分把握。
经此一遭,他更不敢大意。坠星海边缘尚且如此凶险,其深处可想而知。他没有停留调息太久,辨明方向后,再次上路,只是更加谨慎,将神识全力展开,时刻警惕着可能来自任何方向的危险。
又向西行进了月余,环境越发恶劣。天空中时常出现扭曲的光带和黑色的空间裂缝,大地布满深不见底的沟壑与奇形怪状的晶簇。灵气几乎枯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狂暴的“星煞”,寻常修士在此久待,法力恢复艰难,且易被煞气侵蚀心神。
沿途遇到的修士渐渐多了起来,大多行色匆匆,气息剽悍,眼神警惕。彼此间除非必要,极少交流,保持着一种脆弱的距离。韩立也见到了更多关于“混沌潮汐”的迹象——一些区域的空间波动明显加剧,偶尔能看到远空有五彩斑斓的混沌光芒一闪而逝,空气中那种奇异的潮汐感也越来越明显。
这一日,他终于抵达了地图标注的、进入坠星海内围前的最后一个规模较大的聚集点——“碎星镇”。
说是镇,实则是由无数大小不一、以各种材料(甚至包括巨大的星骸碎片)粗暴搭建起来的建筑杂乱拼凑而成的巨大营地。没有城墙,没有秩序,唯有混乱与野蛮的生机。镇中龙蛇混杂,人族、妖族、甚至一些形态奇异的异族修士随处可见,交易声、争吵声、斗法声不绝于耳。
韩立缴纳了十块下品仙元石(此地通用货币),获得了一块刻着编号的简陋铁牌,算是临时身份凭证,得以进入镇中。
他需要在此稍作休整,打探更确切的关于混沌潮汐的消息,并准备一些进入内围必需的物资。穿过嘈杂混乱的街道,他的目光扫过两旁光怪陆离的摊位和店铺,耳中充斥着各种真真假假的信息。
“最新潮汐预测图!标注了三处可能喷发‘混沌晶砂’的富集区!只要五百仙元石!”
“组队前往‘黯星峡谷’!缺一位擅长阵法或治疗的!报酬面议!”
“收购潮音令、定星盘、辟煞丹!价格公道!”
“听说了吗?‘星骸巨人’又在‘沉眠之地’附近活动了,好几个小队有去无回!”
“黑煞府的人好像也来了,在镇东头包下了一片地方,神神秘秘的……”
黑煞府?韩立脚步微不可察地一顿,随即恢复如常,目光平静地朝着镇中一家看起来相对规整、挂着“百晓阁”旗幡的三层木楼走去。
情报,永远是冒险中最重要的一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