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茉莉的描述里,那是非常幸福的一家三口。
一个有些书呆子气却深情的文人,用他笨拙又真诚的方式,全心全意地配合着有些古灵精怪的妻子。
小茉莉嘴里说的那些“聋”和“瞎”,剥开表象,内里全是浸着蜜的宠溺与只属于两人的默契游戏,是独一份的、旁人插不进足的去处。
能可只觉得撑得厉害,这狗粮太实在了。
还没消化完呢,小茉莉的消息又过来了。
古代遗民夏周茉:爹爹以前只是时聋时瞎,可是……自从娘亲不见之后,爹爹好像真的聋了、哑了、瞎了……
能可超能耐:怎么说?
古代遗民夏周茉:他现在好像真的聋了,真的听不见我说话了,也听不见莲嬷嬷、阿福他们说话。
古代遗民夏周茉:昨天,我站在他书房门口,喊了好多声爹爹,他都像泥塑木雕一样,对着娘亲常坐的那个空位置出神。
古代遗民夏周茉:我走进去拉他的袖子,他才恍然惊醒似的,眼神空茫茫地看向我,好半晌才应了我一声,又转回头去。
能可超能耐:还有其他的吗?
古代遗民夏周茉:爹爹他,好像也是真的瞎了。
古代遗民夏周茉:以前爹爹最喜欢检查我的课业了,可娘亲走后,我每次把课业拿去给他看,他接过去,目光却好像穿过了纸,不知道落在了哪里。
古代遗民夏周茉:有一天,我特意换了一根娘亲以前给我编的、有点旧了的茉莉花发绳,过了一整天,爹爹都没有发现。
古代遗民夏周茉:爹爹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以前娘亲换个发簪,他都能立刻瞧见,还要品评一番的。
能可超能耐:嗯,还有吗?
古代遗民夏周茉:还有,爹爹好像真的变成一个哑巴了。
古代遗民夏周茉:他现在经常一个人待在书房,或者待在娘亲侍弄过的小花园里,一待就是大半天,安静得可怕。
古代遗民夏周茉:姐姐,爹爹好像他把所有的话,都在娘亲还在的时候说完了。
“唉!”
能可在屏幕这边,轻轻叹了一口气,心里沉甸甸的。
哪里是把话说完了呢?
分明是那个让他有无限倾诉欲、让他眼里有光、让他心甘情愿变得“又聋又瞎”的人,不在了。
比起小茉莉稚嫩的形容,能可觉得她爹爹是亲手用回忆和悲伤的砖石,给自己砌了一个密不透风的笼子。
那笼子坚不可摧,又聋又哑又瞎,里面只囚着他自己,和妻子日益模糊的幻影。
而小茉莉,连同窗外依旧更迭的四季、屋檐下清脆的鸟鸣、乃至整个鲜活喧闹的人间,都被他决绝地、彻底地隔绝在了笼外。
小茉莉这位爹爹,从前是以装聋作哑为情趣,将所有的感知都聚焦于所爱之人。
如今,却因极致的思念而真正封闭了感官,将自己活成了一座寂静的、悼念往昔的孤岛。
可是,如果他们真的生活的那么幸福,小茉莉的娘亲为什么会主动离开?
是的,能可觉得她是主动离开。
初雪那天,她的种种行为都在证明她是在和小茉莉告别。
能可原本猜测,或许是所遇非人,遇到了负心薄幸的渣男,小茉莉的娘亲才忍痛割舍骨肉,决然归去。
但听完小茉莉事无巨细的叙述,这个猜想被推翻,能可就彻底搞不懂了。
“滴滴滴滴滴滴~”
古代遗民夏周茉:姐姐,爹爹他……他是不是不爱我了?
古代遗民夏周茉:还是说,他一直都不爱我,他只爱娘亲,而我,只是被顺带着得到了一点点的爱?
看到这消息,能可心一颤。
一个八岁的孩子,在长达一年的被忽视、冷落与无声拒绝中,竟悄悄滋生出如此清醒而疼痛的怀疑。
能可超能耐:小茉莉,相信姐姐,你爹爹他不是不爱你!
能可超能耐:他……他只是被困住了,他被巨大的、像山一样的悲伤困住了。
能可超能耐:我猜,这悲伤太大了,大得堵住了他的耳朵,蒙住了他的眼睛,也锁住了他的嘴巴。让他暂时听不见别的声音,看不见别的风景,也说不出别的话来。
古代遗民夏周茉:真的……是这样吗?
能可超能耐:真的是这样的,有时候,当人失去最重要的一部分时,剩下的整个世界都会暂时失去颜色和声音。
能可超能耐:这不是你的错,小茉莉。
能可超能耐:这……可能也不是你爹爹自己能控制的。
古代遗民夏周茉:可是我也好想娘亲,娘亲不在了,我好害怕。
古代遗民夏周茉:我希望能和爹爹一起想念娘亲,哪怕只是坐在一起,什么也不说,只是安安静静地想一想她。
古代遗民夏周茉:我希望他能多看看我,哪怕只是像以前一样,偶尔看我一眼,听我说今天看到了什么蝴蝶,捡到了什么形状的叶子。
古代遗民夏周茉:可是,爹爹他不看我,他不跟我说话,甚至我只要一提到娘亲,他就会立刻沉下脸,要么转身走开,要么就让我闭嘴。
古代遗民夏周茉:姐姐,家里没有娘亲了,现在……好像连爹爹也要没有了。
光是看着这些文字,能可就能看见那个小小的身影,在空旷的庭院或寂静的书房外,一次次试图靠近,又一次次被推开时的无助和委屈。
在这一刻,能可心中那点因“狗粮”而起的感慨,彻底被一股混合着心疼与些许愤懑的情绪取代。
一个大男人,失去挚爱的妻子固然可怜,值得同情。
但那个同时失去母亲、又正在失去父亲有效陪伴的八岁孩子,难道不是更可怜、更无助吗??
他沉浸在个人的悲痛中无可厚非,可孩子的世界正在因此而一寸寸冻结、荒芜!
此时此刻,能可突然好想吼一句,能养养,不能养把孩子给我!
但这股无名火来得快,去得也快。
冷静下来之后,能可发现自己又能去苛责谁呢?
她没有亲身经历那场撕裂般的失去,无法真正感同身受那位父亲沉溺的苦海有多深、多冷。
而小茉莉的处境,似乎也远不是她这个隔着神秘连接线的姐姐能轻易插手改变的。
或许,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给予小茉莉一些虽然遥远、但确定存在的陪伴。
能可超能耐:小茉莉,以后想说什么了,想吃什么了,想要什么东西了,就找姐姐。
古代遗民夏周茉:什么时候都可以吗?
古代遗民夏周茉:夜里……也可以吗?我有时候,会半夜醒来,觉得好黑,好害怕。
能可超能耐:什么时候都可以,只要小茉莉需要,姐姐都在。
能可超能耐:不过,这件事要成为我们之间最最最重要的秘密,不能告诉任何人,莲嬷嬷、爹爹都不能说,好吗?
古代遗民夏周茉:好!小茉莉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