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的月光透过窗棂,洒在恋儿苍白的脸上,也映得屋内一片清寂。谢兰?坐在床边,指尖轻轻拂过恋儿额前的碎发,眸底满是担忧。可辗转半晌,她却毫无睡意,胸腔里像堵着一团乱麻,越理越沉。
两日后,就要见到陈先如了。
这个名字在她心里压了两年,藏着太多剪不断的记忆——那些青梅竹马的相伴,那些白首不相离的誓言,那些伤她之深的往事,还有他如今“汉奸”的身份,都让她心绪难平。她无数次在深夜想起他,不是怀念过去的温情,而是惋惜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人,怎么就一步步走到了今天。
可真要见面,该怎么说?是开门见山劝他弃暗投明,还是先解开心底的疙瘩?他会不会听?会不会直接翻脸,把她交给日本人?无数个疑问在脑海里盘旋,她没有半分可行的方案,只觉得烦躁又酸涩。
看了眼床上依旧昏迷的恋儿,谢兰?轻轻起身,披上外衣,推开门走了出去。
庭院里静得出奇,只有月光铺了一地银霜,将草木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她站在台阶上,望着天边那轮残月,晚风带着凉意吹在脸上,却吹不散心底的混沌。就在这时,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她猛地回头,却见张境途也披着件长衫站在门口,两人皆是一愣。
“睡不着?”谢兰?先打破了沉默,嘴角牵起一抹浅淡的笑。
张境途点点头,走到她身边,目光也投向夜色深处:“你也一样,心事重重。”
两人相视而笑,默契地不再多言,只静静望着庭院外的黑暗,月光将他们的身影叠在一起,又被风轻轻吹散。
“你的心事,定是为了陈会长吧?”张境途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带着几分笃定。
谢兰?没有否认,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笑容里添了几分苦涩:“两年没见了,真不知道见了面,会是怎样的光景。”
“是啊,两年了。”张境途重复着这三个字,语气里藏着说不清的意味,沉默片刻,他转头看向她,眼神凝重,“人心难测,陈先如身处敌营这么久,早已不是当年的模样,你不该接下这个任务。”
“可我想试试。”谢兰?打断他,声音轻轻却带着决绝,“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一直错下去,哪怕只有一丝希望,我也想拉他一把。”
张境途从口袋里摸出火柴,“嗤”地一声点燃一支烟,火光映亮他深邃的眼眸。“我看得出来,你对他,一直没忘。”
烟味在晚风里散开,谢兰?望着地上的月影,坦言道:“不是忘不掉爱,是忘不掉那些过往。他曾是我生命里很重要的人,那些记忆,不是说丢就能丢的。”
烟雾缭绕中,张境途的声音带着几分压抑已久的滚烫:“兰?,我们相识已经两年五个月一十八天了。”
谢兰?一愣,转头看向他,不知他为何突然说起这个。
“这两年多里,除了睡觉,我几乎每分每秒都在想一个问题——要不要告诉你我的心意。”张境途掐灭烟蒂,目光灼灼地望着她,语气里满是深情,“我想,你不是石头人,这两年我的心思,你该明白的吧?”
谢兰?的心猛地一沉,下意识地低下头,指尖攥紧了衣角。月光洒在她的脸上,能看到她眸中泛起的一层水雾。她浅浅一笑,声音轻得像叹息:“张先生对我的情意,兰?感激在心。今生能遇到你,实乃我的造化,我不止一次想,该如何报答你的恩德。可我配不上你,你值得更好的,像恋儿那样纯净、鲜活的姑娘,她对你的心意,再难找出第二个。”
“恋儿只是小妹妹。”张境途立刻打断她,语气急切,“从凤凰山第一次相遇,你我虽陌生,却似曾相识。后来的几次相遇,到并肩作战的默契,再到如今日夜悬心的牵挂,从来都只有你。”
谢兰?的头埋得更低,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张大哥,你不懂的……”
“我不懂什么?”张境途上前一步,语气里满是不甘,“是不懂爱,还是不懂你的心?兰?,你不要这么轻描淡写地拒绝我好不好?我知道你心里装着过去,但那些都过去了,你为什么不肯给我一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
“因为我给不了你纯粹的日子。”谢兰?猛地抬头,眸中水雾已凝成泪珠,顺着脸颊滑落,“我心里装了太多沉重的东西,那些难以抹去的岁月,那些对过往的愧疚,还有对陈先如的牵绊……这样的我,怎么配得上你?你该找一个能陪你安稳度日、毫无牵绊的人,而不是像我这样,有过婚姻的女人。”
她攥紧衣襟,指尖用力而泛白,语气带着几分恳求:“恋儿是个好姑娘,她那么单纯,那么喜欢你,你不要负了她。”
张境途猛地上前一步, 月光下,他的眼眸亮得惊人,盛满了不甘与痛楚,连声音都带着颤:“恋儿是好姑娘,我从没否认过,可再好的姑娘,也不能像物件一样硬塞给我,更不能把我硬推给她啊!这对我太残忍,对她更不公平!”
他深吸一口气,字字滚烫,带着破釜沉舟的执拗,“爱从来不是强迫来的,是打心底里挪不开的牵挂!我对恋儿只有兄妹之情,半分男女爱慕都没有——我的心里,自始至终只有你一个人!我记着每一次并肩作战时你护着我的样子,记着你为恋儿担忧时的眼神——这些,比任何纯粹的日子都珍贵!”
他往前逼近半步,掌心因用力而泛白,语气带着破釜沉舟的坦荡,眼底却烧着滚烫的光:“离婚怎么了?那不是你的软肋,反是你的勋章!那说明你敢在乱世里撕开错的关系,敢对不值得的人说不,是个勇于挣脱桎梏、有智慧更有风骨的女人!你不依附、不盲从,清楚自己要什么、不要什么,这样独立清醒、敢爱敢弃的你,才是我真正心动的模样!”
他伸手想去拭她的泪,动作却温柔得怕惊扰了她:“我喜欢的从来不是什么不谙世事的纯粹,而是你历经风雨仍不折腰的坚韧,是你看透人心仍存善意的通透!离婚算什么?恰恰是这份果断和清醒,让我更确定——你就是我想共度余生、并肩抗敌的人!”
谢兰?浑身一僵,像被这句话烫到似的,猛地往后退了半步,不敢去看他灼热的眼眸。心里翻江倒海,一半是对他的感动,一半是藏不住的柔软——他偏要把这满身牵绊、“不纯粹”的她当珍宝,偏要往她这堆乱麻里闯,让她连拒绝的底气都晃了晃。指尖抖得厉害,披风的系带滑落在地,她仓促地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夜深了……”
话音未落,她转身就往屋内走,脚步快得有些踉跄,却在踏上第一级台阶时顿住,没有回头,声音轻得像被晚风揉碎,却带着几分恳切的执拗:“张公子,恋儿是天下难得的好姑娘,纯粹又真心,你好好考虑考虑她,别错过了,往后未必能再遇到这样待你的人。”
说完,她不再停留,快步走进屋内,房门轻轻合上,隔绝了庭院的月光与他灼热的目光。而屋内,原本昏迷的恋儿睫毛忽然轻轻颤了一下,眼角无声滑下一滴泪,不知是从混沌中醒了几分,还是梦到了什么揪心的光景。
只留下张境途站在原地,望着那扇紧闭的门,攥紧的拳头里,还残留着想拉住她的冲动,眼底是化不开的痛楚与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