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驼岭这地方,一半是戈壁,一半是靠着祁连山融雪浇出来的绿洲,住的都是些靠牧驼、种沙枣过日子的庄户人。村里老人们常说,沙驼岭深处有“妖”,但没人真见过——直到二十年前,一个脑袋能埋进沙堆里的怪小子,跌跌撞撞闯进了杏花村。
那小子自称“大鸵”,生得高高大大,肩膀宽得能扛两捆沙枣枝,就是腿长得不像话,走快了总跟要绊倒似的。最奇的是他那习性:天热了就往沙堆里一趴,脑袋往沙子里一扎,只剩个圆滚滚的屁股撅在外面;吃饭时总爱往碗里丢几颗小石子,嚼得嘎嘣响;见了陌生人不躲,反倒梗着脖子往后退,活脱脱一只成了精的鸵鸟。
村里的老村长王老头,拄着枣木拐杖围着他转了三圈,捋着胡子道:“看这模样,怕不是沙驼岭里的鸵鸟成了精?罢了,咱们杏花村不欺生,你要是肯干活,就住下吧。”
大鸵就这么在杏花村安了家,住的是村东头废弃的驼棚,修修补补也能遮风挡雨。他力气大,又肯下苦,村里谁家盖房、拉驼、收沙枣,喊他一声,他准保乐呵呵地来,干起活来顶得上两个壮劳力。可他那鸵鸟习性,总爱闹出些让人捧腹的笑话。
就说第一次跟着村民去赶集,集市上热闹非凡,卖糖葫芦的、耍杂耍的、说书的,样样都新鲜。大鸵看得眼花缭乱,正盯着一个卖花布的摊子出神,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喊:“抓小偷!抓小偷啊!”
只见一个瘦猴似的汉子,手里攥着个布包,正慌慌张张地往前跑,后面一个老妇人跌坐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大鸵见状,心里一急,忘了自己是“人”,撒开长腿就追。他那两条大长腿迈起来,一步顶别人两步,跑起来风都追不上,集市上的人只看见一道黑影“嗖”地掠过,吓得纷纷往两边躲,摊子上的糖葫芦、花生滚落一地。
那小偷本来跑得挺欢,听见身后风声不对,回头一瞧,吓得魂都飞了——只见一个高个子大汉,脑袋往前探着,脖子伸得老长,两条长腿跟装了弹簧似的,眼看就要追上来。小偷腿一软,“扑通”一声摔在地上,布包也飞了出去。大鸵没刹住脚,也跟着往前扑,情急之下,他习惯性地把脑袋往旁边的沙堆里一扎,屁股撅得老高,两只大脚丫还在胡乱蹬着。
等众人赶过来,就看见小偷趴在地上瑟瑟发抖,旁边一个“鸵鸟”正把头埋在沙里,只剩个屁股露在外面。老妇人捡起布包,对着大鸵的屁股连连道谢:“多谢这位……呃,多谢这位大兄弟相救!”
大鸵听见声音,才慢悠悠地把脑袋从沙堆里拔出来,脸上沾着沙土,傻乎乎地笑:“没事没事,跑慢了,让他摔着了。”
围观的人笑得前仰后合,从此“沙驼岭鸵鸟仙,追贼追成埋沙蛋”的笑话,就传遍了十里八乡。
大鸵不在乎别人笑他,依旧我行我素。他记性不好,村里谁家托他带东西,他总得在手上系根绳子,系一根代表一样,有时候系得多了,活像个提线木偶。有一回,李寡妇让他带半斤红糖,张木匠让他带一把刨子,王婆婆让他带两斤沙枣糕。结果他到了集市,看见卖石子的摊子,忍不住买了一把圆润的小石子揣在怀里——他吃惯了石子助消化,没石子吃就觉得浑身不得劲。
回家的路上,他走着走着,觉得手上绳子碍事,就解开扔了。到了村里,李寡妇来要红糖,他摸出一把石子;张木匠来要刨子,他又摸出一把石子;王婆婆来要沙枣糕,他还是摸出一把石子。三个人大眼瞪小眼,大鸵也急了,挠着脑袋道:“明明系了绳子的,怎么都变成石子了?”
最后还是村东头的放羊娃小石头提醒他:“大鸵哥,你是不是把绳子解了?我看见你在路边扔了好几根绳子呢!”
大鸵这才恍然大悟,拍着大腿道:“哎呀!忘了!”
为了赔罪,他把自己攒了半个月的工钱都拿出来,给李寡妇买了红糖,给张木匠买了刨子,给王婆婆买了沙枣糕,还额外给小石头买了一串糖葫芦。小石头啃着糖葫芦,笑得眯起眼:“大鸵哥,你真是个憨仙。”
大鸵虽然憨,却有一身旁人没有的本事。他跑得极快,比村里最快的骆驼还快上三分,而且耐力惊人,能在戈壁上跑一整天不费劲。村里要是有紧急事,比如谁家的骆驼丢了,或者有人在戈壁上迷了路,只要喊上大鸵,他准能凭着灵敏的嗅觉和听觉,很快找到目标。
有一年夏天,祁连山突发暴雨,山洪顺着峡谷冲下来,眼看就要淹到杏花村外的麦田。村里的壮劳力都扛着铁锹去筑坝,可洪水来得太快,沙袋刚堆起来就被冲垮了。王村长急得直跺脚,对着山洪大喊:“这可怎么办!麦子淹了,大家冬天就没吃的了!”
就在这时,大鸵忽然“嗷”地叫了一声,扒掉身上的粗布褂子,露出结实的脊背。他跑到山洪最急的地方,深吸一口气,竟然迎着洪水冲了过去。众人都惊呆了,以为他疯了,可没想到,大鸵跑到水里,双腿稳稳地扎在泥里,像一根顶梁柱似的,用身体挡住了一部分洪水。
“快!往我这边堆沙袋!”大鸵的声音被洪水的轰鸣声淹没,却依旧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村民们反应过来,纷纷扛起沙袋,往大鸵身边堆。大鸵的身子被洪水冲得微微晃动,可他咬紧牙关,始终没有挪动半步。他的羽毛——哦,平时他都用布条把身上的细绒毛遮住,这会儿被水一冲,露出了浅棕色的绒羽——被洪水打湿,紧紧贴在身上,看起来有些狼狈,却又格外让人安心。
就这样,靠着大鸵的“人肉堤坝”,村民们终于把沙袋堆了起来,挡住了山洪。等洪水退去,大鸵浑身是泥,累得直接瘫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小石头跑过去,给她递了一碗水:“大鸵哥,你太厉害了!你是不是真的是神仙啊?”
大鸵喝了水,抹了把脸上的泥,又露出了那傻乎乎的笑:“不是神仙,就是……跑得快点,力气大点。”
经过这件事,村里再也没人把大鸵当成“怪胎”,大家都打心眼里佩服他、接纳他。谁家做了好吃的,都会给大鸵送一碗;冬天冷了,李寡妇给他缝了件厚实的棉袄;张木匠还给他把驼棚翻新了一遍,加了个窗户,让屋里亮堂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