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姿的手，搭在了那名天眼卫的手臂上。
不重，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力道。
那名因同族守护兽被虐而怒火中烧的天眼卫，身体一僵，满腔的战意像是被一道无形的闸门截断。他不解地回头，却对上了一双过分冷静的眼睛。
顾清姿没有看他，也没有看那头在痛苦中挣扎的镇岳金麟。她的视线，穿过喧嚣的战场，越过那三名正在施法的黑袍人，最终定格在他们身后那片倒塌的殿堂废墟所投下的、深不见底的阴影里。
那里，空无一物。
但在她的【破妄眼】之下，那片阴影的轮廓，正在以一种极其微小的幅度，不自然地蠕动着。一道比周围邪能更加凝实、更加阴冷的强大气息，如同一条盘踞的毒蛇，收敛了所有毒牙与杀机，只剩下最纯粹的、等待猎物上钩的耐心。
一个伏兵。一个远比这三个黑袍人强大得多的伏兵。
玄宸的目光几乎在同一时间，顺着顾清姿的视线望了过去。他什么也没看到，但他相信顾清姿。这份信任，无关言语，是在一次次生死瞬间中，用默契与实力浇筑而成。
他没有出声询问，只是对着身后另外四名天眼卫，做了一个极其隐蔽的手势。一个代表“原地待命，等待时机”的战术手语。
天眼卫们瞬间领会，原本前冲的势头戛然而止，他们不动声色地散开，看似随意地站位，实则已经结成了一个攻守兼备的五行阵，将顾清姿与玄宸护在中心。
墙后的咆哮声愈发凄厉。镇岳金麟庞大的身躯上，金色的鳞片已经大片大片地剥落，露出血肉模糊的肌体。那些缠绕着它的“蚀神丝”越收越紧，一道道虚幻的、带着金色光泽的魂力，正被硬生生地从它体内抽离，汇入那三名黑袍人体内。
他们在吞噬一头神兽的魂魄。
“差不多了，这畜生的神魂快要离体了。”其中一名黑袍人发出沙哑的笑声。
“正好给我们补充一下消耗，核心区域的那几个老家伙，可比这畜生难啃多了。”另一人应和道。
他们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近在咫尺的危险，所有的心神，都沉浸在即将分享盛宴的贪婪之中。
就在这时，玄宸动了。
他并非冲向那三名黑袍人，而是身形一晃，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出现在了战场的另一侧。他抬手，一道凝练到极致的金色剑指，没有射向任何一个敌人，而是射向了那根将镇岳金麟死死钉在地上的巨大黑钉。
“铛！”
一声清越的金石交击之声，响彻废墟。
那根邪异的黑钉，应声而断。
束缚被解除的瞬间，镇岳金麟积攒了全部力量与愤怒，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咆哮。它猛地人立而起，两只燃烧着金色火焰的前蹄，带着万钧之势，狠狠踏向离它最近的那名黑袍人。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三名黑袍人齐齐一惊。他们怎么也想不到，会有人先救兽，而不是先杀人。
那名被锁定的黑袍人反应也是极快，急忙切断“蚀神丝”，抽身后退。
然而，迟了。
“轰！”
大地剧震，碎石穿空。那名黑袍人连惨叫都没能发出一声，便被镇岳金麟含怒的一蹄，直接踏成了一滩肉泥。
机会！
剩下的两名黑袍人，因同伴的惨死和神魂抽离被强行打断，心神剧震，露出了致命的破绽。
五名天眼卫没有丝毫犹豫，身形如电，瞬间扑上。
银色的戟光，划破了被邪能污染的空气。
“噗！噗！”
两颗戴着兜帽的头颅，冲天而起。
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从玄宸出手，到三名黑袍人毙命，不过短短两息。
也就在天眼卫得手的那一刻，那片一直沉寂的殿堂阴影里，终于传来了一声冰冷的、带着几分意外的轻哼。
“有点意思。”
一道黑色的影子，毫无征兆地从阴影中分离出来。他没有像其他教徒那样扑出，而是如同在水中行走一般，缓缓地、一步步地，从那片黑暗中“走”了出来。
他同样穿着黑袍，但身上的气息，却比之前那些人加起来还要恐怖。他所过之处，连空气都仿佛被抽干了所有温度，凝结出细微的黑色冰晶。
“灭神使徒……”一名天眼卫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凝重。
“小心！”顾清姿低喝一声。
她的话音未落，那名灭神使徒的身影，便在原地消失了。
不是速度快到极致的移动，而是纯粹的、规则层面的消失。
下一刻，他出现在了玄宸的身后。
一把完全由阴影构成的、无声无息的匕首，刺向玄宸的后心。
这一击，快到连天眼卫的动态视觉都无法捕捉，狠到足以让任何长老级的强者饮恨。
然而，玄宸却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他没有回头，甚至没有转身，只是反手一掌，平平无奇地向后拍去。
他的掌心，亮起一轮小太阳般的金色光芒。
“砰！”
阴影匕首与金色手掌，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一起。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声沉闷的、仿佛皮革被撕裂的闷响。
那名灭神使徒闷哼一声，身形被硬生生从阴影状态中逼了出来，踉跄着后退了数步。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右手，那柄由他本命神通凝聚的影刃，此刻竟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一丝丝至刚至阳的金色神力，正顺着裂纹，疯狂地侵入他的手臂。
而玄宸，也并不好受。他的肩膀，几不可查地晃动了一下。
就在使徒被迫现身的那一刹那，顾清姿动了。
她早已锁定了对方的位置，【雷纹豹速】催发到极致，整个人化作一道模糊的残影，瞬间欺近到使徒身侧。
她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从黑袍人尸体上捡来的、燃烧着幽绿火焰的弯刀。
那名使徒刚被玄宸逼退，旧力已尽，新力未生，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致命侧袭，眼中闪过一丝惊怒。他只来得及在身侧凝聚起一面仓促的阴影之盾。
顾清姿的眼中，却闪过一抹讥讽。
她手腕一转，手中的弯刀，竟在半途中，以一个匪夷所思的角度，向上偏转了三寸。
“噗嗤！”
弯刀，没有劈在影盾上，而是精准地、如同庖丁解牛一般，从影盾防御最薄弱的连接处，一划而过，直接切入了使徒的脖颈。
那名灭神使徒的身体，猛地僵住。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脖子上那道越来越深的血线，以及从血线中喷涌而出的、带着幽绿火焰的黑色血液。
他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漏风声。
他的眼中，充满了不甘与茫然。他不明白，这个看起来修为并不算顶尖的女人，是如何在一瞬间，看穿了他神通的弱点，并做出了最精准的预判。
顾清姿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
她松开刀柄，一记手肘，狠狠撞在使徒的胸口。
那具正在失去生机的躯体，如同一个破麻袋般倒飞出去，重重地撞在倒塌的宫墙之上，再也没有了声息。
又一名长老级的强者，陨落。
干净利落。
剩下的四名天眼卫，看着这一幕，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他们看向顾清姿的眼神，已经从最初的审视，变成了深深的敬畏。
玄宸看了一眼使徒的尸体，又看了一眼顾清姿，什么也没说，只是转过身，对着那头刚刚为他们创造了机会的镇岳金麟，微微躬身，行了一礼。
镇岳金麟的生命之火，在踏出那惊天一蹄后，也已燃烧到了尽头。它看着玄宸，那双巨大的、燃烧着金色火焰的眼眸中，流露出一丝欣慰。它低吼一声，庞大的身躯缓缓倒下，最后的光芒，彻底熄灭。
“走。”
玄宸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冰冷。
一行人，再不敢有片刻停留，绕过守护兽的尸骸，继续向着那片血色风暴的中心，疾驰而去。
越是靠近，景象便越是惨烈。
他们穿过一片曾经是神族藏经阁的废墟，无数珍贵的玉简典籍，被付之一炬，化作了漫天飞舞的灰烬。
他们路过一片干涸的湖泊，湖底铺满了神鱼的骸骨，那曾是神族最负盛名的灵物，如今却连一丝灵性都未曾留下。
空气中，那股邪恶的能量，浓郁得如同实质。它们汇聚成扭曲的符文，烙印在大地之上，彻底改变着这片土地的法则。
那道贯穿天地的血色光柱，此刻已经近在眼前。它不再是单纯的光，而是一个由无数神族强者的神魂与精血构筑而成的、巨大而悲壮的能量漩涡。
顾清姿甚至能在那漩涡之中，看到一张张因痛苦而扭曲的、属于神族的脸。那是大长老和圣地核心的长老们，在用自己的生命，为圣地续上最后一口气。
终于，他们穿过了最后一道由残垣断壁构成的屏障。
圣地核心，到了。
那是一片悬浮在虚空中的、巨大无朋的白玉广场。
广场的地面，早已被染成了暗红色，无数灭神教的教徒与神族护卫的尸体，层层叠叠地堆积在一起。
而在广场的最中心，一颗巨大无比的、仿佛由亿万颗星辰凝聚而成的、通体散发着柔和光芒的晶石，正静静地悬浮着。
它在脉动，每一次脉动，都仿佛是这个世界的呼吸，散发出创世之初最本源的生命气息。
创世石。
此刻，这颗维系着神族根本的圣物，却被十几道粗大如山脉的黑色锁链，死死地捆缚着。锁链的另一端，连接着十二名气息恐怖的灭神使徒。他们正竭尽全力，将创明石向一个方向拖拽。
在创世石的前方，一名身穿古老祭祀袍、白发垂地的神族老者，手持一柄几乎断裂的权杖，独自一人，挡在所有人面前。
他的身体，已经被数把黑色的兵器贯穿，金色的神血，几乎流干。他身上的光，明灭不定，仿佛下一刻就会熄灭。
可他依旧站着，如同一座亘古不倒的神山，用自己残破的身躯，死死地抵住那十几道锁链，不让它们再前进分毫。
而在战场的上方，一道比所有使徒加起来还要恐怖的身影，正负手而立。
他笼罩在一片纯粹的、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之中，看不清面容，只能感觉到那股君临天下、视万物为刍狗的无上威压。
灭神教教主。
他没有出手，只是像在欣赏一出戏剧般，饶有兴致地看着那名神族老者最后的挣扎。
“玄天，放弃吧。”教主的声音，平淡，却带着一种腐蚀人心的魔力，“你神族的‘神心泣血大阵’，已经被本座的‘蚀神锁’破了。你，是最后一个。看看你的族人，看看你的圣地，它们都在哀嚎，都在迎接新的主人。”
被称作玄天的老者，猛地咳出一大口金色的血块，他抬起头，那双本该是睿智如星海的眼眸，此刻只剩下血色的疯狂。
“痴心妄想！只要老夫还有一口气在，你们这些阴沟里的臭虫，就休想碰创世石分毫！”
“是吗？”教主发出一声轻笑。
他缓缓抬起一只手，那只手，完全由黑暗构成。
“那本座，便亲自来取。”
话音落下，一名使徒抓住机会，手中的黑色长矛，化作一道死亡闪电，狠狠刺向玄天长老的心脏！
玄天长老已经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他看着那急速放大的矛尖，眼中，闪过一丝悲凉与不甘。
完了……
就在那长矛即将刺穿他心脏的瞬间。
一道比沼泽寒风更冷、比万年玄冰更硬的声音，骤然从广场的入口处响起，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战场。
“你敢动他一下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