键盘上的光标在文档末尾闪烁,仿佛在无声地催促。我托着腮,对着屏幕上那个标记着“终章·婚后生活”的空白章节,愁眉苦脸地叹了口气。手指在键盘上悬停半晌,又无力地落下。
以我和江予安为原型创作的那部小说,终于走到了最后。主线故事圆满收束,读者反响热烈,留言区一片“甜哭了”“求婚后日常”“要看好大儿\/好大女出生!”的呼声。
我擅长描摹那些真实发生过的悸动、挣扎、温暖与泪水,可这“婚后生娃”的情节……对我来说,完全是一片未经开垦的、充满未知迷雾的领域。
作为一个骨子里的“体验派”作者,对着键盘凭空虚构一种我全然没有经历过的、关乎生命与责任的全新状态,实在有些……无从下手。
玄关传来轻微的声响,是江予安下班回来了。他操控轮椅滑进客厅,敏锐地捕捉到我周身笼罩的低气压。
“怎么了?”他停在我身边,目光从电脑屏幕扫到我皱着的脸上,“卡文了?”
我转过头,哭丧着脸看他,把下巴搁在蜷起的膝盖上:“何止是卡文……是彻底卡死在悬崖边上了。”
“嗯?”他挑眉,示意我继续说。
“小说……快大结局了。读者都很满意主线,但现在,他们嗷嗷待哺,想看……”我顿了顿,有点难以启齿,声音小了下去,“想看婚后生娃的情节。”
江予安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是这个原因。他操控轮椅离我更近了些,几乎和我坐在地毯上的高度齐平,耐心地问:“然后呢?这有什么难的?想象一下,或者参考一下身边的亲戚朋友?”
我摇摇头,苦恼地抓了抓头发:“不一样。参考归参考,但写出来的感觉总隔着一层。我没有亲身经历过怀孕、生产、养育孩子的那种……切身的、细节的、情绪上的真实波动。写出来的东西,自己都觉得假,更别说打动读者了。”
我抬起头,看着他,带着点自嘲和无奈,说出了最根本的困境:“没生过孩子,不知道有孩子的部分应该怎么写啊。”
江予安静静地看着我,消化着我的逻辑。几秒钟后,他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那双深邃的眼睛里似乎有光芒闪烁了一下,又迅速被一种难以置信的愕然覆盖。
他微微前倾身体,像是要确认什么,语气带着点不可思议的探究:
“林月同学,”他缓缓开口,一字一句地问,“你的意思是——要写好生娃的情节,就必须得自己先生一个?”
我被他这过于直接的总结噎了一下,但仔细想想,好像……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我于是认真地点了点头,补充道:“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的。缺乏核心体验的想象,就像无根之木,写不扎实。”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我眼睁睁看着他那张素来冷静自持的脸上,嘴角开始不受控制地、一点点向上扬起,最终形成一个混杂着荒谬、了然和某种更深邃情绪的弧度。
他摇了摇头,低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带着点无可奈何的宠溺:
“照你这个逻辑,”他慢条斯理地开口,眼神锁定我,“那刘慈欣写《三体》,写《流浪地球》,是不是得先让外星人入侵一下,或者先让地球脱离太阳系轨道流浪起来?”
我知道他在调侃我,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梗着脖子辩解:“那不一样!科幻是基于科学原理的大胆想象,很多作者依靠强大的知识储备和逻辑推演就能构建出令人信服的世界。可生活细节、尤其是孕育生命这种极其私密、复杂、充满激素和情感变化的体验,更多是感性的、身体的记忆,不是纯靠逻辑能完美模拟的。有的作家或许可以凭借绝佳的共情和观察力做到,但我……”我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我这个‘体验派’,好像不行。”
“哦——”他拖长了音调,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眼中的光芒却越来越盛,像是发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事情。他操控轮椅,又往前凑近了一点点,我们之间的距离近得我能看清他睫毛的弧度,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令人安心的须后水味道。
“所以就是说,”他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诱哄般的、循循善诱的语调,“别人或许靠想象就行,但你林月大作家,就得实际体验一下,对吧?”
我被他突如其来的靠近和语气弄得有点心慌意乱,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还没完全反应过来他话里更深的含义。
就在我点头的瞬间,他忽然俯身,温热的呼吸喷洒在我的耳廓,带着一丝笑意和无比的认真,轻声道:
“那要不……我们也要个孩子,给你提供点第一手的创作思路?”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在我耳边炸开。我猛地睁大眼睛,转过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
他、他刚才说什么?!要个孩子?!为了……给我提供创作素材?!
这个荒谬绝伦又……又莫名让人心跳失速的提案,让我大脑一片空白。
而江予安,似乎将这个提案当成了某种行动信号。我还没来得及消化这句话带来的冲击,就看见他话都没说完,便直接伸出双臂,朝着坐在地毯上的我,做出了一个想要将我抱起来的动作!
“哎!你等等……”我下意识地惊呼,身体因为惊讶和毫无准备而微微向后一缩,手上也带了一点抗拒的力道。
这一下,完全出乎了江予安的预料。他本就不是依靠腿部力量的人,手臂发力环抱时,突然遇到我这一点小小的、无心的抵抗,重心瞬间失衡!
“唔!”他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整个人便因为我的后缩和他自己发力的惯性,直接从轮椅上滑了下来,结结实实地摔在了柔软厚实的长毛地毯上。
“江予安!”我吓坏了,心脏差点停跳。
还好地上铺着地毯,缓冲了大部分冲击。他看起来没有磕碰到哪里,只是摔倒的姿势有些狼狈。
惊魂甫定之下,我几乎是立刻翻身,半跪半趴地移到他身边。他已经翻身,变成仰面躺在地毯上,眉头因为突如其来的冲击微微蹙着,但眼神还是清亮的,甚至带着点无奈的笑意看着我。
我心有余悸,又气又急,也顾不得什么创作瓶颈了,俯身下去,双手撑在他身体两侧,将脸凑到离他极近的地方,鼻尖几乎要碰到他的鼻尖。
我能感受到他胸腔的起伏,能闻到他身上干净的气息。
我的目光牢牢锁住他的眼睛,心跳如鼓,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地问他:
“江先生,我刚才……没听错吧?”
地毯柔软,灯光暖黄,我们以一种极其亲密的姿态在地面相依。他的手臂还虚虚地环在我的腰侧,我的呼吸拂过他的唇畔。
世界仿佛安静下来,只剩下我们交织的呼吸声,和我那句带着巨大问号的、关于“孩子”的确认。
创作瓶颈带来的愁云惨雾,在这一刻,被一个猝不及防的、关乎生命与未来的重大提案,彻底冲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更加汹涌澎湃的心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