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上已经乱成一团。
曹军如潮水般涌进城门,与还在抵抗的守军厮杀。
但抵抗的人已经不多了——大部分守军要么投降,要么逃跑。
审配带着一队亲兵,往东门方向冲。他要杀了苏由那个叛徒!
但还没到东门,就撞上了一队曹军。
“审正南!”为首的是个黑脸大将,手持大刀,正是夏侯惇,“哪里跑!”
审配二话不说,挺剑就刺。夏侯惇挥刀格开,两人战在一起。
审配虽然勇武,但毕竟年纪大了,又连日操劳,体力不支。斗了十几回合,渐渐落了下风。
“审别驾!快走!”几个亲兵冲上来,挡住夏侯惇。
审配知道不能恋战,转身就往州牧府方向跑。
他要带袁尚走——不管那小子多懦弱,毕竟是先主的儿子,不能落在曹操手里。
但他刚跑出几步,就听到身后传来惨叫声。回头一看,那几个亲兵已经倒在血泊中。
夏侯惇提着刀追上来,狞笑道:“审正南,投降吧!曹公有令,只要你投降,既往不咎,还封你做大官!”
“我审正南,宁死不降!”审配咬牙,继续跑。
街道两旁,百姓们躲在门窗后,惊恐地看着这一幕。有人认得审配,低声议论:
“那是审别驾……”
“别驾快跑啊!”
“跑什么跑,跑得掉吗?曹军都进城了……”
审配充耳不闻。他只有一个念头:找到袁尚,带他走。
终于跑到州牧府,却见府门大开,里面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三公子!三公子!”审配大声呼喊,无人应答。
他冲进正厅,又冲进后院,找遍了每个房间,都没找到袁尚。
“别驾!别驾!”一个老仆从柴房里钻出来,老泪纵横,“三公子……三公子跑了!”
“跑了?跑哪去了?”审配抓住他。
“从后门跑的,带着几个亲兵,往北门去了。”老仆哭着说,“他说……他说要去南皮,找他大哥……”
南皮?袁谭?
审配愣住了。
袁尚竟然跑去投奔袁谭?那个跟他争得你死我活的兄长?
他忽然觉得可笑。真是可笑。先主若在天有灵,看到这一幕,会作何感想?
“审正南!还不投降?!”
夏侯惇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曹军已经包围了州牧府。
审配松开老仆,整了整衣冠,拔出佩剑。
“告诉曹孟德,”他对老仆说,“我审正南,生是袁氏臣,死是袁氏鬼。想让我投降,除非我死。”
说罢,他大步走出正厅。
院子里,曹军已经围得水泄不通。夏侯惇站在最前面,看着审配,眼神复杂。
“审正南,何必呢?”夏侯惇说,“邺城已经破了,袁尚也跑了。你一个人守在这里,有什么用?”
“有用没用,不重要。”审配平静地说,“重要的是,我审正南,对得起先主,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他举起剑,剑尖指向夏侯惇:“来吧。让我看看,你夏侯元让,有没有本事取我性命。”
夏侯惇叹了口气,挥了挥手。
弓箭手上前,张弓搭箭。
审配看着那些箭簇,忽然笑了。他想起很多年前,他第一次见到袁绍的时候。
那时候袁绍还是渤海太守,意气风发,对他说:“正南,跟我干吧。咱们一起,平定这乱世。”
他答应了。这一跟,就是十几年。
这十几年里,他帮袁绍平定河北,雄踞北方。他出谋划策,治理州郡,鞠躬尽瘁。
他以为自己能辅佐袁绍成就霸业,平定天下。
可惜,天不遂人愿。
官渡败了,主公死了,河北乱了,邺城破了。
一切都结束了。
“先主,”审配低声说,“配无能,不能保全家业。今日,配来陪你了。”
他举起剑,横在颈前。
“审正南!”夏侯惇大喊,“不要!”
但已经晚了。
剑刃划过脖颈,鲜血喷涌而出。
审配的身体缓缓倒下,倒在州牧府的青石板上。
他的眼睛睁着,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嘴角似乎还带着一丝解脱的笑意。
夏侯惇走上前,看着审配的尸体,沉默良久。
“厚葬。”他终于说,“以礼厚葬。这是个忠臣。”
……
与此同时,邺城北门。
袁尚在几个亲兵的簇拥下,仓皇逃出城门。
他换了一身普通百姓的衣服,脸上抹了泥灰,但依旧掩盖不住眼中的惊恐。
“公子,快走!”一个亲兵催促,“曹军很快就会追来的!”
袁尚回头看了一眼邺城。城楼上,曹军的旗帜已经升起。城中隐约传来喊杀声和哭喊声。
他的家,他的基业,他的一切,都没了。
“走……走去哪?”他茫然地问。
“去南皮!”亲兵说,“大公子在青州,南皮是青州门户。到了那里,就安全了。”
袁尚点点头,跟着亲兵们往北跑。
他一边跑,一边流泪。
他想起了父亲。父亲在时,河北何等强盛?
带甲十万,谋士如云,武将如雨。天下诸侯,谁不敬畏?
可现在呢?父亲死了,河北裂了,邺城破了。
一切都怪谁?怪袁谭?怪审配?怪曹操?还是怪他自己?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现在像条丧家之犬,仓皇逃命。
“公子,小心!”一个亲兵忽然大喊。
袁尚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从旁边扑倒。一支箭擦着他的头皮飞过,钉在树上。
“有追兵!”亲兵们拔刀,围成一圈,护住袁尚。
只见一队曹军骑兵从后面追来,约有二三十人,为首的是个年轻将领。
“袁尚!哪里跑!”那将领大喊。
袁尚吓得浑身发抖,连滚爬爬地往树林里钻。
亲兵们拼死抵抗,但寡不敌众,很快就被砍倒大半。
“公子快跑!”最后一个亲兵抱住一个曹军骑兵的腿,大声喊道。
袁尚头也不回,拼命往树林深处跑。树枝划破了他的脸,荆棘刺破了他的手,但他顾不上了。
跑,跑,跑!
只要能活命,去哪都行!
不知跑了多久,他终于跑不动了,瘫倒在一棵树下,大口大口地喘气。
回头看去,已经看不到追兵了。也看不到那些亲兵了。
他们大概都死了吧。为了他,都死了。
袁尚抱住膝盖,失声痛哭。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他只想平平安安过一辈子,为什么非要让他当这个主公?为什么非要让他承受这些?
哭了很久,他终于停下来。
天已经黑了。树林里一片漆黑,只有虫鸣和风声。
他站起身,擦干眼泪,继续往北走。
他要去南皮,找袁谭。
虽然他们兄弟不和,虽然他们争得你死我活,但毕竟是亲兄弟。袁谭应该……应该会收留他吧?
他不敢想太多。现在,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
……
邺城,州牧府。
曹操坐在曾经属于袁绍的位置上,抚摸着光滑的扶手,心中感慨万千。
当年在洛阳,他见袁绍时,还要执下属礼。如今,他却坐在了袁绍的位置上。
世事无常啊。
“主公。”程昱走进来,“审配死了。自刎而死。”
曹操沉默片刻,说:“厚葬。以车骑将军之礼葬之。”
“是。”程昱犹豫了一下,“还有……袁尚跑了。往北跑的,应该是去南皮找袁谭。”
“跑了就跑了吧。”曹操摆摆手,“一个懦夫,成不了气候。让妙才派支轻骑追一追,追得上就抓回来,追不上就算了。”
他顿了顿,问:“城里情况如何?”
“大部分守军已经投降,少数还在抵抗的,也基本肃清了。百姓们躲在家里,不敢出来。”
程昱答道,“不过……有些士卒在抢掠百姓,虽然下了令不许滥杀,但……”
“抢就抢吧。”曹操说,“说好了三日不封刀,不能言而无信。
不过你告诉元让,让他盯着点,别闹得太凶。
尤其是那些世家大族,要保护好了。将来治理河北,还得靠他们。”
“是。”程昱又问,“陈尚书那边……”
“陈公台?”曹操这才想起来,“他怎么样了?没伤着吧?”
“没有。曹仁将军已经派人去馆驿接他了,应该很快就能到。”
正说着,外面传来通报:“陈尚书到——”
曹操连忙起身,迎了出去。
只见陈宫一身青色官服,手持节杖,稳步走来。他虽然面色疲惫,但神情依旧从容。
“公台!”曹操快步上前,拱手道,“受惊了!受惊了!操救援来迟,还请公台恕罪!”
陈宫还礼:“曹公言重了。宫奉命出使,本就有风险。如今邺城已破,宫任务完成,也该回长安复命了。”
“不急不急。”曹操拉着他的手,“公台在邺城多日,辛苦了。先在营中歇息几日,待局势稳定,我再派人护送公台回长安。”
陈宫知道曹操这是要留他,好向朝廷表功——你看,我不仅破了邺城,还保护了朝廷使者。
他也没推辞,点头道:“那就叨扰曹公了。”
“哪里话!”曹操大笑,“公台能留下,是操的荣幸!来,我已经备好酒宴,为公台压惊!”
两人走进正厅。酒宴已经摆好,虽然不算丰盛,但在如今的邺城,已经是难得的美味了。
席间,曹操频频敬酒,言语间对陈宫十分恭敬。陈宫也不推辞,但话不多,只是静静听着。
酒过三巡,曹操忽然叹道:“袁本初英雄一世,可惜啊,可惜。”
陈宫看了他一眼:“曹公可惜什么?”
“可惜他生了两个不孝子。”曹操摇头,
“若是袁本初在,邺城岂会如此轻易攻破?就算破了,也必是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哪像现在……”
他没说完,但意思很明白——袁尚懦弱,审配刚愎,邺城守军军心涣散,这城破得太容易了。
陈宫沉默片刻,说:“曹公接下来有何打算?”
“自然是平定河北。”曹操说,“邺城虽破,但青州还有袁谭,幽州还有公孙瓒。
尤其是公孙瓒那匹夫,趁火打劫,欲占南皮。我得尽快北上,不能让他占了便宜。”
陈宫点头:“曹公所言甚是。不过……宫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公台但说无妨。”
“曹公破邺城,乃大功一件。但朝廷那边,曹公还需谨慎。”陈宫缓缓道,
“陛下虽年幼,却英明睿智,身边荀彧、郭嘉、戏志才等,皆智谋之士。曹公若想独吞河北,只怕……”
他没说完,但曹操已经明白了。
“公台提醒的是。”曹操正色道,“操深受皇恩,岂敢有非分之想?
破邺城,乃奉朝廷之命,平叛安民。待河北平定,自当还政于朝廷,岂敢擅专?”
他说得冠冕堂皇,但陈宫知道,这话听听就算了。
曹操这样的人,吃到嘴里的肉,怎么可能吐出来?
不过陈宫也不点破,只是举杯:“曹公忠心,天地可鉴。宫回长安后,必如实禀报陛下。”
“那就有劳公台了。”曹操举杯相敬。
两人各怀心思,饮尽了杯中酒。
宴罢,陈宫回到曹操为他安排的住处。这是一处独立的院落,守卫森严,说是保护,实则是监视。
陈宫也不在意。他坐在灯下,铺开纸笔,开始写奏报。
这封奏报,是写给刘辩的。他要详细汇报邺城之战的经过,审配的死,袁尚的逃亡,以及曹操的态度。
写到最后,他添上一句:“曹操虽口称忠于朝廷,然其志不小。破邺城后,已露骄矜之色。陛下宜早作防备。”
写完后,他用火漆封好,唤来一名护卫——这是王韧安排的人,绝对可靠。
“将此信,以最快速度送回长安。”陈宫低声吩咐,“记住,要避开曹军的耳目。”
“是。”护卫领命而去。
陈宫走到窗前,望着邺城的夜空。
城中的火光还未完全熄灭,隐约还能听到哭喊声。那是曹军在抢掠。
乱世啊。他心中叹息。
邺城破了,河北将归曹操。但这真的是结束吗?
不,这只是开始。
袁谭还在青州,公孙瓒还在幽州,吕布还在并州,刘表还在荆州,孙坚还在豫州……
天下诸侯,各怀野心。这乱世,还远未到结束的时候。
而他陈公台,还要继续走下去。辅佐陛下,平定天下,再造太平。
路还长着呢。
他吹熄了灯,和衣躺下。
窗外,邺城的夜,依旧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