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前，离此最近的乡镇在何处？”马车内传出的声音透着几分焦灼。
白前略作思忖，拱手回道：“回禀殿下，此路荒僻，方圆数十里皆无人烟。若要找医馆，怕是只能赶到章台了。”
褚琰闻言眉头紧锁，目光落在气息微弱的祈安身上，当即沉声下令：“即刻启程，全速行进。白前，你即刻快马赶至章台，提前通知江寄，让他做好准备。”
“是！”白前抱拳领命。
他翻身上马，缰绳一勒，马蹄扬起一阵尘土，如箭离弦。
几乎在同时，身后的车马队伍也动了起来，车轮碾过路面的声响陡然变得急促。
车身轻晃间，祈安睫毛微颤，缓缓睁开眼睛。
她目光虚浮地掠了褚琰一眼，那眼神里辨不出情绪，只一瞬，便又似被抽去了所有力气般，眼睑沉沉合上。
心下疑惑：这身子究竟是怎么了？往日极少如此，偏在短时间内，这已是第二次发作，且这次的症状比上次更甚。
浑身软绵如卸了骨，额角突突作痛，昏沉得几乎撑不住眼皮。
难不成是天气的缘故?
“冷……”
她无意识地呢喃，声音细若游丝，肩头不自觉缩了缩。
细微的声息落进了褚琰耳中，他当即解下肩头的狐裘，那毛色浓密的裘衣带着他身上的余温，被轻轻覆在祈安蜷缩的身上，边角仔细掖好。
手背随即贴上她的额间，滚烫的触感让他心头一紧。
他低叹一声，如今的速度已经不能再快了。
此时，祈安的意识像浸在温水里，昏沉得辨不清方向。
恍惚间似有团暖意擦过，转瞬便消散了，那点残存的温热勾着她，让她无意识地往前倾了倾身，本能地想要靠近。
见她身子已探出窄榻，险些掉落，褚琰忙伸手扶住她。
祈安身体动弹不得，只好微微伸了伸脖颈，额角恰好抵上褚琰的手背。
那点暖意让她无意识地蹭了蹭，像只寻暖的小兽，眉头依旧蹙着，细弱的声音混在呼吸里：“冷……”
褚琰望着那点轻蹭过来的柔软，先是一怔，待听清那声呢喃，眸色微柔。
他不动声色地运力于掌，温热的内力顺着经脉缓缓聚于掌心。
下一瞬，祈安竟伸出双手，轻攥住了褚琰那只带着暖意的手。
许是太想靠近热源，她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前挪了挪，半个身子已悬在榻沿外，盖在身上的锦被与狐裘也跟着滑落到腰侧。
褚琰忙伸手揽住她的腰。
祈安似是找到了支撑，顺势往他怀里靠去。
褚琰只好将人抱在膝上，另一只手迅速将滑落的被子与狐裘一并拉回，层层裹紧，连她露在外面的指尖都仔细塞进被裘里。
祈安的头正好抵在褚琰胸前，发丝蹭过他的衣襟。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片布料下，她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微弱的颤抖，又急促，一下下撞在他心口，与那沉稳有力的心跳声交织重叠。
望着怀中身形纤弱的人，那纸一般的惨白脸色刺得褚琰眸色一沉。一股陌生的闷意悄然漫上心头，像是被什么轻轻攥住，微涩又发紧。
他不自觉地蹙了蹙眉，将祈安抱得更稳些。内力源源不断地化作暖意，无声地护着那点微弱的生机……
祈安意识昏沉间，觉出周围裹着层融融温煦，便勉力掀开一丝眼缝。马车仍在颠簸，车轮碾过路面的震动透过车板传来，显然是在急行。
随后映入视线的是一片玄色狐裘，毛茸茸的边缘蹭着她的脸颊。
再往下，就见一条手臂正环在自己腰间，那腕间透出的暖流，正源源不断地漫过来。
祈安微微抬头，看到了褚琰线条紧绷的下颌，连带着唇线都抿成一道沉郁的弧度。
怀中人一动，褚琰便觉出了，当即低头看来，目光恰好与她对上。
“可好些了？”他开口，声音比往日温和许多，尾音里藏着不易察觉的关切。
祈安想撑着身体起来，可浑身绵软得提不起半分力气，刚抬了抬肩，便又虚软地跌回他怀里，然后摇了摇头。
“再忍忍，附近找不到医馆，到了章台才会有大夫诊治。”
祈安微弱地颔首，眼皮愈发沉重。
那从他掌心不断涌来的暖热，像一床无形的软被，将她裹得妥帖安稳。
意识渐沉间，她唇角几不可见地弯了弯，像颗被晨露润过的花苞，悄无声息地坠入了浅眠……
恍惚间，耳边传来声音。
“肃王殿下远道而来，下官江寄，早已恭候多时。官驿已备好洁净屋舍，周大夫也已在偏院等候，殿下请随下官移步。”江寄的声音里裹着小心翼翼的恭敬，显然是一路迎到了官驿门口。
褚琰的声音隔着衣襟传来，带着几分刚落地的沉实：“有劳江大人。”
……
褚琰抱着祈安，随江寄转入一间暖阁。屋内炭火烧得正旺，暖意扑面而来，驱散了一路风霜。
他小心将祈安放在铺着厚褥的床榻上。
早候在旁的周大夫见状，忙上前敛衽行礼，随即取过药箱，拿出纱布垫在祈安腕间。
片刻后，他收回手:“姑娘是体虚受了寒，没什么大碍，扎几针，喝两剂药发发汗就缓过来了。”
说着便开了方子，取针施术时，纱布一角不慎滑落，褚琰的目光恰好扫过——她腕间有一道疤痕，那痕极细，却因颜色略深而显得分明，细看竟像数道细痕交叠着，层层浅浅，像是曾被同一处反复划过，在苍白肌肤上格外刺目。
他眸色微沉片刻，不过转瞬间又敛了神色，只吩咐人去取药……
针落，不过半个时辰，祈安脸上的惨白便淡了些，唇间也透出点浅粉，呼吸渐渐平稳。
周大夫收拾东西时又嘱了几句，然后离开。
……
冬日天短，祈安悠悠转醒时，窗外已是沉沉夜色。
夜幕低垂，一轮圆月悬于天际，清辉遍洒，将周遭景物笼罩在一片朦胧的银白之中。
祈安的意识渐渐清明，一缕苦涩的药香萦绕在鼻尖。
她略微侧首，透过半垂的纱帐，望见不远处静坐的身影。
褚琰手中摊开着书卷，烛火在他轮廓分明的面容上跳跃。暖黄的光晕描摹着他高挺的鼻梁，在俊逸的侧颜投下一道深邃的阴影。他下颌线条凌厉，薄唇微抿。
她不由自主地抬眸，视线沿着他修长的颈线缓缓上移。
就在这一瞬，仿佛心有灵犀般，那双眼睛突然从书卷间抬起，直直望了过来。
四目相对的刹那，烛芯“噼啪”轻响，爆出一朵明亮的灯花……